微信里那个沉寂了许久的群，因为导员的一句话再次活跃起来，一下子跑到了所有成员列表的前端。

方倾沉默地看着群里的信息。

领奖？还要合影？

他们几个拉的小群里，佘航又蹦了出来：“等拍完照片，大家一起去校外吃个饭吧！”

周察迅速响应了号召：“太好了！我最近刚考完试，正好出去放松一下！”

他甚至还特意艾特了自己：“方倾，你也一起去吧！咱们几个都好久没聚一起了！”

方倾抿了抿唇。看着两个人在群里一唱一和，他几乎笑出声来。

据他所知，佘航虽然是音乐社的社长，却是个偏内向的男生，并没有那么热衷于饭局这类活动。

至于周查，他也不是那种手机不离手的人，很少像这样秒回。

肯定是季洵先找到他们两个，在一处都商量好了的。

但是这个颁奖合影……的确是导员特地说的，直接不去又不太好。

看来，只有当场瞎编个理由临时跑路了。

大群里通知说，大家尽量穿表演当天的衣服，如果没办法就随意穿件正式点的。

不知怎么回事，方倾不是很想穿自己那件灰色黑边的平驳领西装。

或许是因为，之前穿着这件衣服发生过太多事了吧。

又是在凤栖园得知季洵食物中毒是因为喝了给自己买的汤，又是音乐节当晚和季洵决裂。

“……唉。”

七天。自己晚上被人暗算连累季洵不说，还在他那里养病养了七天。

方倾垂下手，苦笑着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他这个时不时就要毫无原因地崩溃一回的性格，把自己都弄得疲惫不堪。每次恨不得像机器坏了那样，狠狠在脑袋上敲两下才解气。

七天时间啊！真不知道季洵是怎么忍受自己的。

算了。方倾心里一疼，扶了把身旁的大槐树才算稳住身体。

这么躲着总也不是问题。

去见见吧。

他松开大槐树粗糙的树干，拍拍沾了灰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聪明如他，当然明白其实自己心里还有一个原因。他只是不肯承认。

其实很简单。就是他想他了，忍不住想见见他而已。非常简单。

因为简单，所以不能承认。

分发纪念品的地方还是在原来表演的会场。

整个场馆共两层。观众席上没有人，但一层的舞台前却热闹非常。

分发纪念品的位置就在距离门口不远处。沿着通道的左侧，一溜拼起好几张白色长条桌。

桌上摆满了零食饮料等等，供大家自取。桌子后面的白色椅子上坐着一溜高年级的工作人员。

低年级来的也不少，大半是学弟学妹为了挣志愿时长来的。

方倾从好久以前就没做过志愿活动了。做志愿都是为了保研，他成绩上的那些窟窿，就算一个人把全校的工作全包揽了也填不上。

站着整理分发的都是低年级的同学。他们脖子上挂着统一的牌子，不停地往礼品袋里面分装着各种东西，一边叽里呱啦地聊天。

桌子的左右两头都用架子朝走廊的方向支着大幅的海报，欢快的艺术字书写其上：

“音乐节纪念品领取处”

海报旁边，整齐地并排放着两排整理好的礼品袋。

“方学长！”

作为音乐节一鸣惊人的风云人物，方倾刚进门就被人认出来了。

一个学妹坐在桌后朝他招手。在方倾看到她的同时，小姑娘迅速地站了起来，抓起一个礼品袋就跑到他面前，两眼都有些放光：

“学长，先领一个礼品袋再去拍合照吧！”

方倾笑着接过来：“谢谢。”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早早地就来了。绕着场馆看了一圈，没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场馆中央有呈方阵形码放整齐的白色折叠凳。方倾清楚地记得，自己听人说过，表演那天这里坐的都是学校老师和家属，学生根本抢不到票。

现在因为没有观众，这里就成了演员们的休息区。

几个男孩子女孩子凑到一起，坐在椅子上快活地聊天，一边翻看着手中礼品袋里的各种纪念品。

方倾甚至看到，一个女孩子笑着拿起个粉扑要往她身边一个男生的脸上拍。

那男生眼看躲不过，毫不留恋地弃座而走，女孩子就在后面追。两个人都笑弯了腰。

跑不动了，就隔着十米远的距离谈判起来。

那女生挥舞着手上的粉扑：“我就给你拍两下，不白！”

“我不！”那男生双手捂住脸：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我回去后洗不掉，在宿舍楼到处借那什么卸妆水，被他们笑了三天！”

“哈哈哈哈……这次我给你卸掉还不行吗？哈哈哈……”

方倾看了眼那个男生。虽然他是在逃跑，但方倾能看得出来，他的神色是非常欣喜而得意的。

尤其是他看到那个女孩子被他逗得开怀大笑的时候。骄傲的神色简直溢于言表。

方倾忍不住在旁边笑出了声。他一个人走过去，随随便便地坐在了张靠后的椅子上。

远离了那些嬉笑打闹的同学。

没有事情做，他就随手翻看起手里的礼品袋。

里面有两枚闪亮的音乐节周年珐琅金属徽章，一大本纪念册，几根棒棒糖和好几包旺旺雪饼。

他正不知道干什么，就随手把纪念册拿起来翻着看。偏偏正巧翻到了自己和季洵合奏的照片。

不知道排版的人是什么心思，这页最上面就是方倾蒙住眼睛后两人牵在一起的双手。

下面是两张单人的照片，然而恰巧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中间是和背景同色的画框。

这样的布局，简直就像是两人在隔着画框无声地对视。

左边照片里的方倾眼前围着的季洵的领带，和季洵的西装搭配起来，无论颜色和还是风格，居然都看起来分外的和谐。

方倾深吸两口气，猛地把小册子合上扔到了袋子里。

他忽然就坐不住了，把礼品袋扔到座位上就要出门透透气。

然而他情绪正激动，走起路来脚也是软的。只得双手扶着墙，看也不看地就往外走。

脑子不受控制地飞速转动。他仿佛坠入了海底，一切声音听着都觉得仿佛隔了好远的距离。

方倾目光发直，脑子里转得很快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这样扶着墙，一步一趔趄地往外走。

他站不稳当，于是准备走出大门后，绕着楼走一圈。

刚出大门口，脚底下不知怎么地绊了下。方倾心里一惊，出了身冷汗，慌忙伸出手要抓住些什么。

一个人从外面走过来，正巧与他擦肩而过，十分好心地伸手扶了他一把。方倾头晕眼花，几乎差点摔到那人怀里。

那人很高，接住他的时候似乎特意弯下了腰。胳膊有些暧昧地碰到他的腰，横在后面，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上一提。

方倾站稳的瞬间，那人就十分礼貌地松开了手。一转身进门了。

等方倾缓过神来回头看的时候，那人已经不知所踪。

他站在入口，看着一个个人走进去，变成一个个背影渐行渐远。

但他就是知道，这里面没有刚刚扶自己那个人。

方倾失魂落魄地绕着楼走了一圈，这才磨磨蹭蹭回去。

人明显的比刚才多了。之前碰见过的熟悉面孔不少，但没一个是关系好到能聊天的。

所幸刚才的座位附近还是没有什么人，方倾就又坐了回去。

刚刚进来的时候要了一瓶水。方倾想起一会儿还要和季洵见面，从兜里翻出小药瓶，就着水吞了片劳拉。

不一会儿，方倾感觉自己身后，有个人拉开椅子，无声地坐了下来。

那个人很小心地没有发出一点点喘气的声音，然而单凭着下意识，方倾已经猜到是谁了。

就像刚才，方倾虽然头晕眼花没有看见，但他也知道那个扶了他一把的人就是季洵。

从他在自己身后一坐下，周围的温度仿佛都变了。

方倾忽然就不敢回头了。

刚刚没有人在身边，他感觉还挺自在的，可现在，他连自己的胳膊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他很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

其实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拎起东西换个位置坐下来。

毕竟两人之间的沉默还没有打破，所以他还可以假装没发现季洵，直接从他身边跑开。

但是季洵已经来了，而且就坐在他的身后……

要不顺其自然，别走了吧。

可是上回自己也走了，而且事后也认为离开他是明智的。

但是今天都决定要来了，来了就得把问题解决。不走了吧！

方倾把礼品袋抓在手里，正在心里举棋不定，某人大鹦鹉尖叫般的声音出现，一嗓子把他退路堵死了。

“方倾，季洵！”那人自进来后就开始大声喊叫：“到这么早啊？佘航他们都还没来你俩先来了！”

方倾条件反射似的迅速站起来，僵硬地回头。

只见周察拎着瓶水一甩一甩地蹦了过来，而在自己身后，季洵正面无表情靠在椅背上。

他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地看着坐在前面的自己。

他目光里的情绪太复杂，方倾只敢瞥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睫。

才碰到他的目光，方倾就感觉自己的心脏疯了一样猛地撞上了胸腔，借着从里往外刀绞般疼起来。

疼得他迅速皱了下眉，几乎没能站稳。

于是他的手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椅背。与此同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到季洵在他身后眨了眨眼。

然后季洵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不到一分钟后，姚嫣、佘航、吕佳悦和卓远航也都陆续走了过来。

方倾身边的人终于多了起来。

“你们什么时候拍合照？我帮你们看东西吧。”周察左顾右盼，没有看到开始合影的人。

“应该是等7:00整再开始吧？”姚嫣看了看手机，不太舒服地活动了下脖子：

“唉，真不懂我当初为什么要选这条破白裙子。春天的时候还行，现在快夏天了，这种裙子穿着不透气特别热。”

的确，现在虽然是晚上，可大家穿着短袖已经不会冷了。

方倾也觉得热。所以出门的时候干脆只在里面穿了件棉质的黑色的短袖，很随性地套上那件表演时穿的西装就来了。

反正那件西装也是休闲版的，这么穿也不会显得奇怪。

季洵里面的衬衫也从长袖变成了短袖，外面穿着西装外套，还有那条曾经给方倾蒙过眼睛的深色领带。

他这身打扮使得方倾越发地不敢看他，左顾右盼的看谁都不看他。

季洵气得眼皮直跳。他紧紧抿起唇，在心里叽里咕噜地劝了自己好久才忍住没有把方倾直接拽走。

于是他也不去看方倾。

没多久就到了合影的时间。大家站好后，摄影师在摄像机后面看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来：

“后排那两个男生，看前面的同学，插空站！你俩离太远了，近一点！”

“噢。”季洵点头，面无表情地往方倾身边挪了挪。

方倾沉默不语。

摄影结束，几个人骑着共享单车去饭店吃饭。一共七个人，挑了张圆桌围着坐下。

在手机上点菜的时候，季洵忽然看到了一道很眼熟的菜。他想都没想就把那道汤点上了。

另外几个人的点菜界面上立刻划过一道弹幕：

“寻”将“竹荪虫草花鸡汤”加入购物车。

方倾机械地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点进购物车里，直接把那道倒霉的菜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