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场之后，季子春注视自己依旧洁白的双手，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中竟没有什么波澜，这一发现倒是让她有些不安。

所以，我果然不是人，是妖吗？就算在这凡俗中待得再久，也无法……

“不要想太多。”却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的王佩佩。

季子春转头。

王佩佩很少说话，像是还在适应一般，嗓音有些沙哑但态度坚定地说：“子春，你被保护的太好了，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何况修士？只要问心无愧，又何必被多余的道德所扰？”

“佩佩，你……”

王佩佩目光悠远，望着天边：“我认为，你是我的道友，有望得证大道才说这些，那么，言尽于此。”她果然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站着。

季子春忽然笑起来：“你说的对。”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季子春这才注意到场中正在比试的，一个是秦国的柯伯涛，另一个则是赤着双脚的散发少年，腰间、耳垂、脚腕都绑着银饰，连发梢都系着蛇状银块，手中的蛇形剑已经沾满了鲜血。

“呼哧、呼哧”

柯伯涛遍体鳞伤，左手抓着扭曲的右手喘着粗气，视线开始不稳，他咬牙盯着对面叫做岚元的家伙，这个家伙一开始客气得很，笑眯眯地介绍自己，姬海一说开始就原形毕露，他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伤成了这样。

他心知对方只是在戏耍自己，也明白这条毒蛇一定会杀了自己，只是被这样杀掉，实在让他心有不甘。

“岚元……”柯伯涛咽下一口血水，拄着长刀挺直了身子，“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三尺，何况修士乎？”

岚元只是笑，目光漠然。

柯伯涛深吸一口气，神色肃然，并指在长刀上抹过，一股强大的力量隐隐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柯兄，燃烧金丹，你是不打算活着出去了吗？”秦国阵地中，单冲担忧地望着，他交友甚广，与柯伯涛这个性情豪爽又修为相近的修士颇有交情。

眼看柯伯涛身上散发的气息越来越强，修士们中自然有不少人明白了他在做什么，就在此时，原本静立不动的岚元突然飞快地冲向他，两三下就解决了尚在聚气的柯伯涛。

“蠢货。”岚元瞥了一眼因为他近乎虐杀的行为而喧哗起来的众修士，理也不理，提高了音量，“姬前辈，是我赢了吧？”

姬海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她看了看死相凄惨、怒目圆睁的柯伯涛，又看了看他：“年轻人，你赢了，不过你这种人，恐怕活不长。”

“是吗？”岚元笑嘻嘻地接过话，没有丝毫不满，向楚国阵地走去，所过之处，修士们避之不及，都离得远远的，他也不在乎，大摇大摆地就地盘膝坐下了。

柯伯涛的尸体被送到秦国阵地，几个与他交好的修士忍不住眼含热泪，单冲取出一壶酒，默默洒在地上。

“阁主，这人是谁啊？”季子春皱起眉，问同样面色凝重的林梦柯。

林梦柯摇摇头：“只知道此人是楚国一介散修，荆楚蛮子，民风彪悍……选拔大比人选与我大秦不同，只要能胜就能上，但这个岚元，听说初选表现并不如何出众，中规中矩，不知为何会是这样。”

她沉默一阵，对季子春道：“子春，你若是遇上此人，不，只要确认对手是他，你就不要上场了，这个岚元很强，我从未见过这么强的结丹，虽然他还没有展现全部实力，但恐怕，他就是本次最强之人了。”

本次大比要求以生死定胜负，虽然林梦柯没说这么做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但季子春也已经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心中一暖，林梦柯又去找单冲也说了这番话，单冲千恩万谢，倒是去了几分之前的圆滑之气。

转眼间，第一轮已经全部结束，除了岚元，倒是没有出现第二个这般让人心中发寒的修士。

有人送上签盒，姬海展开双手，一排刻着姓名的玉签整齐地列在她面前，她手指一触，其中一半的玉签无风自燃，化作灰烬落下，剩下的悄无声息地依次落入签盒。

片刻后，她在秦魏楚所派官员的注视下抽完签，又由他们将结果告知自己国家的修士。这一轮范围小了很多，出现了不少同一阵营相遇的情况，陈留遇到的就是秦国的修士，季子春很少看见他直接表现出松了口气的样子。

陈留见她注意到自己，笑道：“师妹啊，我的修为可不高，这一回我的目的就是活下去。”

没错，活下去，经过残酷的第一轮，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了不死不休的含义。

第二轮结束，场上还剩下15人，活下来的倒是不少，各国都明白凡事不可做绝，在所有人的默许下，输的人兴高采烈地离开了连郊。

败者兴高采烈，胜者却愁容惨淡，第三轮抽签就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中开始了。

魏国一名修士轮空，那人竟直接喜极而泣，而单冲却抽到了岚元，他面色惨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林梦柯。

林梦柯同样面色凝重，她找到夏寅成说了几句，夏寅成站出来对姬海朗声道：“姬前辈，不知单冲可否弃权？”

姬海仍在半空，瞥了他一眼：“你们定规矩的时候可不曾说什么弃权，不过，老身可以理解，只要这位岚元也同意就行了。”

众人看向岚元，就连楚国也有不少人望过去。

“我不同意。”岚元振振有词，“这位道友何必妄自菲薄？我们都没有交手，你又如何知道自己一定会输？”

众人尽皆侧目。

“既然他不同意，那么老身也不能同意。”姬海说。

林梦柯急了：“姬前辈，您为何……”

“生死有命。”姬海打断她，“老身只知道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既然来到这里，莫非没有想过后果？你们这些大国修士平日娇养惯，也该明白何为修行了。”

林梦柯看向夏寅成，夏寅成缓缓摇头，单冲站在一旁已经整理好衣服，恢复了洒然的样子：“多谢阁主、夏大人，既然如此，那便如此。”

这一轮季子春的对手是楚国一名颇有名望的修士，名为艾先文，此人据说修行已过四百年，眼看大限将至而无法突破，因此对于那传闻中可延年益寿的灵丹是志在必得。

一看到季子春如此年轻，艾先文摇头叹息：“年轻人，你还有的是时间。”

季子春行了一礼：“艾前辈，请。”

“同为结丹大圆满，你叫我一声道友即可。”艾先文看上去很在意礼数，从背后拔出一把引人注目的湛蓝色长剑，做出起手式，“请。”

季子春深吸一口气，面对同境界的修士，她终于可以进一步验证自己如今的修为，同样摆出玉龙三式中惊云的起手式，剑一出鞘，直取中路，攻向艾先文胸口！

“来得好！”艾先文中气十足，抬起剑柄轻巧地格开，向前滑步，两人正好可以顺势交错而过，季子春却不退，手腕一抖，已然变了招，沉沙十二式中的刺伴随她多年，早就烂熟于心，随后，不等艾先文喘过气来，又是几剑不同剑法的不同招式，浑然天成。

“你……”艾先文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是纯粹的剑修，一身本领全在这把早年得到的用陨铁打造的星剑上，因此此刻也只能用剑来抵御。

一时间，两把奇异的剑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艾先文虽然一开始因为吃惊而有些慌乱，但很快就稳住了阵脚，那把星剑也有些奇异之处，相击时传来震颤，让季子春不得不中途变招了好几次。

她在心中暗叹，这些年来又要分心炼丹又要全力修炼，对剑法不如当年专注，实在有些疏忽，否则还能做的更好些。

然而即便如此，季子春的灵力也数倍于普通修士，艾先文毕竟气血衰竭，已经开始喘气了。

季子春见此有些不忍，心有所动，身法自然有所体现。

“不必可怜我。”艾先文笑道，手上挥剑不停，“如今已是末法时代，苟延残喘没有意义，以我的天资，就算拿到灵丹……最多不过走到元婴，不如就死在这里，楚国自然会替我照顾好后人。”

季子春握紧了剑柄，艾先文用手上的剑回答了她，她不能再留手，于是，很平常的，艾先文手中的剑无法阻挡，被春生剑准确穿过了喉咙。

她收剑入鞘之时，剑表青青的外皮似乎悄然又多了一条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