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聿大字形仰面躺在地上，缓缓眨了眨眼。

好眼熟的天花板，这里是她家。

——是她薛白聿的家，而不是陆定安的家。

她慢吞吞支起身子，左手不小心碰倒了一只红酒瓶，登的一声，她赶忙扶住，才发现手心里还攥着一枚硕大的紫宝石戒指。

胸口之下的心脏怦怦狂跳，最有可能的猜测浮现在薛白聿心头。

她真的回到现实了！

这里是她的房间，夜还未尽，丝丝缕缕夜色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零零散散几个酒瓶倒在地上，是她穿越前那一夜喝剩下的。

可……怎么还是那一夜？

薛白聿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零点刚过五分钟，距离她喝醉才过去几个小时，可她分明在那个书中世界同林如绛度过了几十天。

薛白聿踉踉跄跄站起身，余光扫到书桌上的向下叩倒的相框，顺手相框，相框里黑色长发的女孩和她脸贴脸，笑得亲密无间。

看惯了自己的脸长在别人身上，此刻她竟起了点鸡皮疙瘩，仿佛嘉澍正隔着玻璃、隔着一个世界对她指指点点。

薛白聿匆匆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彻底冷静下来。

她对着镜子举起那枚被寄予厚望的戒指，宝石表面反射着镜面，连通她自己映出三张割裂的笑脸。

既然能来，就能回去，再进一步就是尝试带人一起回来，如果顺利的话，她就能带着阿绛回到现实，恋爱、生活……

薛白聿攥紧了手，平复下急促猛烈的呼吸，心里默念着回到书中世界去，再次转动戒指上的宝石。

白光淹没了整个房间，薛白聿被刺得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她眼前是一个缩成团的银发女孩。

沈绿机警地瞪着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薛白聿的胳膊，“嫂子，你还是你吗？”

“当然是了。”薛白聿掩不住眉飞色舞，“你听我说，我刚刚通过这枚戒指，回到了现实世界，在那边时间才刚刚过去几个小时，两边世界的流速似乎不同。”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应该还没上失/踪/名/单。”沈绿欢呼地拍拍手。

“千真万确，”薛白聿自信道，“接下来，我们试试看能不能带人同行，你做好准备。”

沈绿坐直了身子，手摆在膝盖上，郑重地点点头。

薛白聿心里默念着愿望，转动戒指。

白光闪过，她回到了现实中自己的屋子里。

——只有她一人，沈绿并没有出现。

薛白聿舔了舔嘴唇，决定再试一次，这次她让沈绿同她一起捏住了戒指，两个人共同在心中默念。

相同的白光。

薛白聿期待地睁开眼，四处张望，漆黑的房间里依旧只有她一人。

怎么会……她的心忽而沉重了。

难道是沈绿跟在明祺鸣身边太久，被下了什么诅咒，所以没法带走？

薛白聿不信邪，把戒指塞到沈绿手里，“你自己试试看。”

沈绿点点头，白光闪过，她消失了。

薛白聿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房间里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她的指甲抠进了手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

一分钟后，沈绿回来了，对薛白聿来说这段时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你回去了么？”薛白聿问。

“我回到了我家，是我当初被明祺鸣带走的地方。”沈绿答。

“那看来，这枚戒指只能同时作用于一个人。”薛白聿轻声说，声音像是伤口处快要干涸的血液，沈绿没听清后半句，也大概能猜到她说了什么，安抚地拍了拍失落的嫂子。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薛白聿不得不低头，带着林如绛远走高飞这一条路，几乎被堵死了，但她还想垂死挣扎一次。

薛白聿仰起头，“阿绛她那么特殊，或许，她身上还有奇迹……我还想试一次。”

沈绿没多说什么，起身，“嫂子，我去替你开门吧，姐姐最近睡觉总是把房门锁上。”

薛白聿眼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匆匆跟上，下意识把那枚戒指紧紧攥在手心里，没注意到宝石已经在几次实验之后变得黯淡无光。

另一边，明祺鸣倚在柱子边喘息着，枪口无力地朝下，脚边掉落了一地弹壳，被她随脚踢开。

“怎么停了？”嘉澍振了振手中的长刀，月光如水，刃口涟涟地映出她带着笑意的脸，“那就该我了。”

明祺鸣侧身一闪，躲过一记凌空而来的下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

“那只笨猫！”

沈绿用爪子搔了搔鼻头，跳跃着从房间内打开了门锁，肉垫落地悄无声息。

门翕开一条门缝，薛白聿悄悄钻了进来。

她的目光像是开了自动搜寻，径直落在熟睡的林如绛身上。

女孩睡着的时候尤其乖巧，被子一直盖到下巴沿，只露出小半张羊脂玉似的侧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脸颊嘟嘟地鼓起一块，薛白聿伸出手戳了戳，给她戳出了一个酒窝，宝质期不长，一下就没了，薛白聿便又戳一下。

“想亲就亲呗，我会捂住眼睛的。”沈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了人形，语气酸溜溜的带着调侃。

薛白聿白她一眼，刚想否认，就看到沈绿身后、窗帘的帷幔后，一个轻影燕一般落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外面有人！

薛白聿赶紧示意沈绿噤声，小心翼翼拉开窗帘一角，看到了此刻她第二不想看到的人。

阴影里，嘉澍向她咧嘴笑了一下。月光下她的衣角被风扬起，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这里可是十六楼，薛白聿拧起眉。

嘉澍自顾自从阳台闯了进来，拉门的时候控制了力度和音量，以防吵醒林如绛。

“嘉嘉，你演都不演了吗？这里可是十六楼。”薛白聿咬牙切齿，还不忘用过分亲密的称呼刺激她。

“你没有资格叫我嘉嘉。”

嘉澍从阴影里走出来，薛白聿这才看到她侧脸上飞溅开的血，漆黑的眼眸缓缓地眨着，像是地狱来的修罗。

不久前这张脸还长在自己身上，薛白聿今夜又一次感到不适。

“能不能把你脸上的血擦一擦，半夜这样不请自来不太好吧。”薛白聿道。

“哦，”嘉澍像是才意识到脸上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了，不是我的血。”

“明祺她怎么样了？”沈绿不自觉向前了一步，语气紧张，薛白聿看了她一眼，她默默退回原位。

“我赢了。”嘉澍偏过头一笑，用大拇指抹掉了脸侧的血，深红色顺着指纹一圈圈地绕紧、收缩。

沈绿快要喘不上气 ，“那她……死了吗？”腿一软，薛白聿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让她跌到地上。

“放心吧，你的主人跑掉了。”嘉澍拍拍手，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目光落在林如绛身上，“我来接她回家。”

薛白聿侧身挡在床前，寸步不让，“她已经累得睡了，你别吵醒她。”

“你真是烂透了。”嘉澍眯缝起一只眼，啧了一声，“我原本以为，你不过是个有点自大的alpha，原来你是明祺鸣派来的人，还敢惹阿绛生气，那我没有理由放过你了。”

“我可没打算照着明祺鸣的吩咐做事，而且，那事明明是你诬陷我吧。”薛白聿压低声音反驳，“你拿我的手机给你自己发照片，全赖在我头上！”

嘉澍愣了一愣，“差点忘了，是我做的但这不妨碍我打算除掉你。”

说着，她突然向薛白聿伸出手。

薛白聿被她的厚脸皮惊到，来不及躲闪，被她紧紧攥住了手。

一种磁铁般的吸力从接触的地方腾地出现，愈演愈烈，整只手臂都有些麻木。

薛白聿像是被人攫住了心脏，身体猛地一颤，脑子倏尔浮起一种奇异的直觉，嘉澍身上仿佛有她遗失的一部分，很快又为这种想法感到恶寒，猛地甩开紧握的手。

嘉澍也并不轻松，脸上的笑容骤然止住，表情变得奇怪，喃喃道：“怎么会……你为什么……”

很快她整理好了表情，看薛白聿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忌惮，“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嘉澍突然变脸，但这正合薛白聿心意，她迤迤然向前踏了一步，“你说吧。”

“我可以帮你删除阿绛对你吵架这段记忆，让你们俩和好如初。”嘉澍展现出诚意。

“你能删除她的记忆？”薛白聿皱眉。

“你没发现，阿绛她从来没提过被唐尧绑架的事吗？”嘉澍反问。

薛白聿一怔，细细回忆着，似乎确实如此，林如绛只对唐尧出国留学表达了惋惜，半点不提自己被人打昏绑走的事。

“我可以自己哄好她。”薛白聿轻声说，心里没太多底气。

“你倒是很有自信哦。”嘉澍抱着手臂，“你也知道她有多倔吧。”

“靠操作记忆来维持的感情，能算作真感情吗？”薛白聿反问。

“你个强迫她的alpha还配谈感情吗？”嘉澍反唇相讥。

“那你现在不是在助纣为虐吗？”薛白聿反击。

嘉澍嗤笑一声，抱着手臂不说话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沈绿咬着嘴唇站在旁边，明显心里有事，而房间的主人，也是话题的最中心——林如绛枕着枕头睡得正香，很小声地打了个呼，翻了个身又开始均匀地呼吸。

薛白聿用视线抚了抚林如绛的脸颊，轻声问：“作为交换，我要付出什么？”

“和我共享你们穿越者的信息，以及关于明祺鸣的情报。”嘉澍捏了捏眉心，“你应该很奇怪为什么我的身世经历一片空白吧，明祺鸣做了手脚，但我不清楚她具体干了什么。我们各自都拥有太多秘密，或许交流一下，拼图就完整了。”

“你是在策反我吗？”薛白聿点破。

“和明祺鸣相比，至少我对阿绛是有感情的。和我合作，我能保证阿绛不会有危险。”

“我和你之间的信任很薄弱，”薛白聿顿了顿，“但我和明祺鸣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可言。”

“这么说，你答应了？”嘉澍挑眉。

“看在阿绛的面子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好，那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嘉澍摊开手。

“出去谈。”薛白聿用余光向嘉澍示意床上的林如绛。

女孩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对今夜发生在她房间里的事一无所知，梦里她成了小熊猫的饲养员，正咚咚咚拿着刀在砧板上切水果，一刀一个，红瓤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