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放心让一个病人四处乱走，薛白聿本打算目送林如绛到路口，就下车悄悄跟着她到学校里去。
那个黑影出现在马路对面的时候，薛白聿的心几乎停跳了一瞬，下一秒就看到林如绛目光呆滞，轻推摇杆，轮椅要往马路对面去。
身体的反应快于思考，薛白聿推开车门，冲向林如绛，一把抓住轮椅的横杠往回拽，这才把她从斑马线上扯回来。
轮椅上的林如绛一个踉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隔着口罩掩住口鼻咳嗽了两声。
“怎么了？”她似乎对刚才的事一无所知。
“你刚刚差点闯红灯了。”薛白聿沉声道，“你看到马路对面那个黑影了吗？”
“黑影？什么都没有啊。”林如绛疑惑地望向远处。
薛白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马路对面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刚刚还在的……不过不在更好，薛白聿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单膝跪地，和林如绛平视，用一种哄小孩的口吻说：“我们今天还是先回去吧，你现在是个病人，出来乱跑不安全，病好了再去见嘉嘉。”
“都到这里了，”林如绛勾住她的小拇指拉了拉，“况且，我现在这样，刚好可以装可怜挽留一下嘉嘉。”
“那我陪你过去。”薛白聿神情凝重，“你这样子我不放心的。”
“校外人士进不去学校的。”林如绛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可以申请家属访客码，你在学生端帮我通过一下就好。”薛白聿不打算退让。
趁着林如绛操作手机的空档，她给沈绿发了条消息，让她带上戒指赶紧过来。
此前为了让沈绿自由切换人和猫的形态，戒指一直放在沈绿那边，现在正好给她一个接触嘉澍的机会来恢复人身。
同时也算做一张底牌。
她和沈绿做过实验，除了穿越时空，利用戒指还可以实现精准的空间跳跃。
不仅是持戒人本人的空间跳跃，还可以把明确当前位置的特定人类召唤到身前。
如果那个黑影穷追不舍，她只能把嘉澍叫到这里，暂时把林如绛的灵魂抽取出来保护起来。
说起来，她有点好奇，阿绛的灵魂会变成什么样的武器，这么可爱的omega大概不是重炮一类的杀伤性武器吧……
也难说，阿绛固执起来是真的拉不住，最近倒是越来越软萌了。
“你往后站一点，刷脸刷不出来。”林如绛轻声提醒道。
薛白聿回过神，向后退了一步，理了理鬓角，朝着校门口闸机显示屏上的摄像头露出全脸。
过去学校门口的闸机就总是识别不出她，没想到现在换了张脸依旧如此。
她推着林如绛过了闸机，没留意看屏幕上识别出的来访者姓名。
——不是“陆定安”，而是“薛白聿”。
毕业后的那几年，薛白聿没有再回过母校，一是讨厌物是人非的疏离感，二是怕触景生情。
如今回到阔别已久的母校，这两种感情都远不如涌起来的怀念。
目光所及之处，都同她回忆里一模一样，一条横贯校园南北的主路，路边是一排溜的小吃或者奶茶店。
某家奶茶店曾经当着她的面冲泡奶茶粉，拌匀了再加点芋圆进去，原地溢价十几块，从此她和阿绛一致决定再也不去……
薛白聿笑着甩掉脑中的回忆。
沿着主路一直向南走，会途经两个大的十字路口，不转弯一直直走的话会路过图书馆，图书馆前老校长的雕像栉风沐雨，几十年来始终抬着向学生挥手的手。
薛白聿不着痕迹地向这位教育家致敬，林绛早早规划好要在雕像旁拍毕业照，可惜没等到毕业那一天……
再向前走有一条分岔的小径，通向学校的真理湖。
湖边有片常年青绿的草坪，人称情人坡，每所学校都会有的情侣约会圣地，今天却异常冷清。
昨夜下了雨，草色新绿，泥土软烂，轮椅在湿软的草坪上并不好走，薛白聿和林如绛在草坪边停下了。
远远眺望，嘉澍正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她身后湖水粼粼，杨柳枝在水面招摇，涟漪还没扩散便被推远了。
林如绛拉下口罩，想大声呼喊嘉澍的名字，但喉咙哑了，声音细细弱弱。
薛白聿代她喊了一声。
嘉澍闻言转头，看到林如绛和薛白聿相伴而来，心里便有了答案，神色一黯，扭过头假装没听到。
林如绛拨了个电话过去，她才慢吞吞起身。
薛白聿识趣地退到一边，目光瞥见草丛里躲躲藏藏的绿眼睛小猫，走得更远了。
跨越一整片湿绿的草坪，嘉澍走了很久才来到林如绛身边。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是比不过一个突然闯进来的alpha，是吗？”嘉澍闷声道。
“不是这样的，”林如绛扯住嘉澍的衣角，在口罩后低低咳嗽了两声，“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关系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变成恋人之后就要面对很多问题，面对柴米油盐面对感情起起落落，那很麻烦。”
“但你愿意和那个alpha一起面对。”嘉澍冷冷道。
林如绛垂下眼道：“我只是想维持现状。”
“原来你对现状很满意吗？”嘉澍转身就走。
林如绛下意识揪住她的衣角，拉下口罩，露出一张带着病态红晕的脸，呼吸凌乱，“嘉嘉……”
看她的脸色，嘉澍到底不忍心，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额头，“你发烧了，还专程过来和我吵架，不在家好好休息？”
“因为你肯定会在这里等我的，我不想让你一直等我。”林如绛轻声说。
“不要一直等你吗？”嘉澍苦笑，“你以为我等你多久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每天早上都告诉自己，加把劲，去和她表白，单恋是没有前途的，但我又害怕，怕我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我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
“你还记得大二向你表白的那个学生会学姐吗？”
林如绛用发热过度的脑袋想了想，缓缓摇摇头。
“你拒绝那个学姐以后，我偷偷加过她的联系方式，问她你是怎么拒绝她的。说起来也可笑，我居然幻想过，你会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不过目前还只是好朋友’一类的话。”
“但事实上，你只是很冷漠地说‘对不起，我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如果我的行为有哪里让你误会了，我向你道歉，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当时我就想，你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呀，更不敢表白了。”
“你是不一样的。”林如绛用力地摇头，“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嘉澍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阿绛，我问你，如果我在那个alpha出现之前向你表白，你会答应吗？”
林如绛默然，总觉得眼前的嘉嘉看起来异常脆弱，犹豫要不要说些哄她的话，又觉得欺骗是比拒绝更严重的罪过。
最后只是回答：“没有这种如果。”
“会有的。”嘉澍捧起林如绛的手，眼神里又燃起一点火光，语气急迫，“你想知道答案吗？”
“我——”
“没有那种如果！”薛白聿横插进对话，戒备地挡在林如绛身前。
她知道嘉澍想做什么。
——删掉林如绛脑中关于自己的记忆，让假设成真。
她在悔恨和遗憾中困守了三年才走到这一步，离和阿绛长相厮守几乎只差一步，不能让嘉澍毁掉这一切。
“不要因为你的私欲伤害别人，”薛白聿疾言厉色，“不敢表白的人是你，说要绝交的人也是你，受伤的人却是阿绛，凭什么？”
“难道你就能保护好她吗？一个下作的偷拍狂。”嘉澍抱臂瞪着她。
“什么偷拍？”林如绛茫然发问。
“没什么。”薛白聿安抚地看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嘉澍，眼神坚毅，“我会保护好她的，我会从一切的苦难下把她夺回来。”
“希望你说到做到，我会一直盯着你的。办不到的话，你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嘉澍眼神阴鸷，“你知道的，我不是在开玩笑。”
薛白聿不自觉挺直了脊背，“你大可放心。”
“那意思是，不和我绝交了？”林如绛突然从薛白聿身后冒头，圆眼睛一眨一眨。
“嗯，不绝交了，她哪里对你不好告诉我，我帮你出气。”嘉澍目光如水。
薛白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以林如绛还在发烧的名义迅速把人推走离开，并和草丛里的沈绿对视一眼。
回去的路上，林如绛心情似乎不错，捧着脸问：“难得来了学校，要不要我带你逛一逛？”
薛白聿试试她额头的温度，“赶紧给我回家吃药，烧成小傻子了都。”
林如绛不满地在口罩下嘀嘀咕咕。
出了校门，又回到黑影出现过的那个路口，薛白聿戒备地环顾四周，一只手紧紧攥住口袋的戒指。
好在临到上车都无事发生。
薛白聿抱起轮椅的林如绛，林如绛习惯性地勾住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低语。
“马路对面有个女孩。”
“什么女——”薛白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声音忽然顿住，那团黑影伫在那里。
薛白聿把林如绛抱上副驾驶，飞快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上车。
“她在向我挥手。”林如绛的声音轻灵，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薛白聿转头就看到她正倾身向前伸出手，指尖触到了前挡风玻璃，似乎要抓握住什么。
“我们回家去。”薛白聿强硬地把她摁回座位上，替她系好安全带。
林如绛不说话了，表情空洞，目光失焦，机械地张口：“她越来越近了。”
咚咚咚，车窗被敲响了。
“我在这里。”林如绛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伸手就要开车门。
薛白聿出了一身冷汗，本能地锁死车门，一脚油门到底，轮胎抓地发出凶厉的吼叫，阿斯顿马丁瞬间飞出几十米，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