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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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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路拐进一家服装店。

许岌选了几件暗色衣服,在身上比照几下,确认比自己能穿的尺码稍大,付了款。

开了车,驶回刚才的地儿,停在巷口,往里面走。

转过最后一个转角。

地上那两个人倒在一边没醒。江凛时蜷缩着仍然不住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恐惧,还是两者皆有。

他的头发凌乱没有光泽,发隙间似乎夹藏着灰尘,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

许岌犹豫了几秒,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毫无反应。

他睡着了。在这种情境下居然睡着了。

没有时间犹疑,许岌翻过他的身体,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不带感情地开始帮他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那间服装店可选的款式和尺码都不多,适合江凛时这个身量的只有卫衣。

许岌将衣服套进他的脑袋,抓住他的左手腕准备塞进袖子,才发现骨节似乎错位了,手腕也是扭曲的状态,仔细一看还在发肿。

他的左手腕部骨折了。

现在没有应急处理的医疗工具,只能先把他带离这里。

江凛时的眉头拧得更紧,冷汗从额上冒出,仍然没有醒来。

在今日之前,许岌都难以想象江凛时如此落魄不堪的姿态。任人欺辱,任人摆弄。如果他还保有往日那种万人之上的自尊心,只怕会自戕。

穿好衣服,许岌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拉半拽把他提了起来。

和想象中的份量相去甚远。之前他压在自己身上,自己动都动不了,推也推不开。现在反而显得有些轻飘飘。

就这样拖着他到了巷口,短短一段路许岌走了十来分钟。

到了停车的地方,许岌打开车后座,将他塞进去,从前座抓起安予的小毛毯,盖在他身上。

他口中呢喃了两句,眼睛紧闭,眼睫颤动,面上流露出几分委屈的神情。

许岌听不懂,胡乱应了几声,他像是听懂了一样,嘴角也不再紧绷,整个人放松下来,安静了。

车辆启动。

等红灯时许岌向后望了一眼。

江凛时整个人局促地缩在后座上,毯子蒙着脑袋,只能看到散乱发丝下藏着的半张脸。

后面的车喇叭响了一下。

绿灯了。

许岌的指尖不由自主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方向盘。

留他在那条暗巷相当危险,但交给褚韶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该怎么办?

前面的车忽然急刹车,许岌差点没回过神,猛踩刹车紧急制动,口中骂了一句。

脑海中的思绪却跟着转了个弯。

不对,为什么要担心江凛时的安危?他是死是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八个月前,自己还在每天虔诚地祈祷阎王能把他带走。

而现在自己居然在救他。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离奇。

还是说,离奇的是自己。

心脏被撕下一小块,抛入逐渐化开的河里,和冰块浮浮沉沉,和那些冰面上遗留的垃圾搅和在一起。

难受,发闷。

一路经过各种商店。

路过社区药店,许岌下去买了绷带、临时夹板、止痛药。路过零食店,买了面包、牛奶。路过通讯店,买了一个小型终端。

这种终端是给小朋友用的,操作简单易懂,还能监测心率实时显示心情。安予也有一个。

许岌并不知道江凛时的饮食习惯和喜好。那四个月很少接触到他日常的生活,他总是在晚上出现,醒来的时候已不见身影,说话也惜字如金,仿佛不屑于让旁人了解他的一切。

神秘的,沉默的,冷静的。

重新回到车上,许岌往后瞥了一眼,毯子不够大,他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看上去可怜兮兮。

又开了一阵,进入一个密集住宅区。高楼压过来,摇摇欲坠,天空消失不见。

再往前车就过不去了。

这里有很多三无旅馆,没有营业执照、消防安全许可和卫生许可证,无需身份证就可办理入住。许多人混迹其中,来来往往。

一个LED广告牌从二楼斜斜伸出,上面落满灰尘,边缘一圈灯带已经故障,闪着微弱断续的光,上面写着“住宿”。

许岌下了车,开了后座车门。江凛时已经醒了,坐在后面,睁着眼睛呆怔地望着自己。

而后轻声叫自己名字。

“许岌。”

许岌沉默着,没有应答。

他又喊了一遍。尾音飘忽在空气里,听不清。

等不到回应,他的神情染上了慌乱,眼眶又泛红,手紧紧抓着毯子,低头不说话了。

看他这副模样,许岌也不多要求什么,伸出手朝向他:“出来。”

他乖乖搭上许岌的手,攥得很用力,下了车。

领着他上了楼,楼梯年久失修,踏面凹凸不平,一级宽一级窄。

身后的人走得很慢。

许岌走到二楼前台,往下一看,他还晃晃悠悠摸着扶手往上走,左手垂在身侧,抬头望着自己。

“订房?”前台接待的黄发青年从喉间懒散地吐出问句。

“一间单人房。”

叼着烟的青年从躺椅上稍微起身,在屏幕上一通操作,又努嘴示意许岌付钱。

确认了金额,青年递过房卡,指了指走廊尽头,漫不经心,烟息吐在许岌脸上:“右转走到最后,上楼梯再左转走到最后,倒数第二间。”

“谢谢。”许岌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后面的人。

江凛时正站停在他身后。

“哎哟,”青年忽然支起身,双手撑在柜台上,探出身子上下打量着江凛时,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笑,促狭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轮番扫过,“你男朋友?”

许岌抬眸缓缓看了青年一眼。

走廊没有窗也没有安装排气系统,烟雾卷成一团久久散不开。

后者扯了扯嘴角,又坐回躺椅。

那视线让许岌不舒服,不过现在没有心情理会太多。许岌扯着江凛时走到房门口。

开门,开灯。

消毒水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许岌咳了一下。身后的人也咳了几下。

这房间只有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一张床头柜、一把塑料靠背凳、一个垃圾桶。

许岌把江凛时按在床上,从塑料袋里拿出刚才买的医疗用品。

仔细摸了摸他的腕骨,应该是舟状骨断了。是在什么地方跌倒,下意识用手撑地摔断的?

骨折程度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得多,需要去医院进行切开复位。

这不现实。他现在去不了医院,再者许岌也没有他的身份信息。

许岌吸了口凉气,用临时夹板和绷带进行了简单固定。

他的指甲有些长了,看上去至少一周没剪。甲床暗淡,没有光泽。

之前他的指甲总是修剪得整齐光滑,比那些景观石拱桥的弧度还圆润漂亮。

那双骨架明晰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腕,生生扼出一圈又一圈青紫的痕迹,但从不会划伤皮肤。

许岌笑了一笑,又摇摇头。这是在想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一层一层绕着绷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唇抿着。

想必很痛。

简单包扎好,许岌起身,将袋子里的面包和牛奶放在床头柜上,指了指它们,又指指江凛时,“饿的时候就吃。”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视线跟着许岌的指尖移动。

许岌又拿出儿童用终端,唤起屏幕进行设置,和自己的设备绑定之后,戴在江凛时右手腕上。

他低头看了看终端,又看着许岌,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许岌凝神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眉眼和之前那人一模一样,然而蹙起的眉间没有半点阴郁之色,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都叫江凛时?

取过一边的一次性毛巾,清洗了一遍,拧干,指节捏着江凛时的下颌让他抬起,给他擦了擦脸。

他似乎觉得不舒服,侧脸避开,许岌又给他扳回来,仔细擦干净了,才收手。

“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知道吗?”许岌将毛巾叠成小方块扔进垃圾桶。

虽然应该也没有那么快。

江凛时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许岌说出的话,过了一会又移开目光,右手开始拨弄左手的绷带。

直到许岌开门,他像是才意识到许岌要走了,要离开这里。

终于跌跌撞撞地向许岌扑来。

“你去哪里?你要去哪里?”

话语间已经染了哭腔,眼泪又簌簌流下来,双手在许岌身上乱抓。

许岌连忙缚住他的手,他吃痛惊呼,许岌不得不放开,又擒住他的双臂不让他乱动,费了一番气力,将他按回床上。

“我会回来的。”许岌伸手帮他擦了脸上的水痕,还没擦去,温热的、崭新的泪又流下,触及指腹。

许岌过电一般倏地收回了手,眉头蹙起:“不要哭,在这里等着我,听到了吗?”

他止住了泪。

泫然欲泣。墨色的瞳泛着水光,颤动着。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许岌的心也烦躁起来,有点把他打晕的冲动,咬了下唇,咬得有点用力,都发痛。

不再理会江凛时,他飞快地冲出房间,摔上了门,一声巨响,回荡在狭小的走廊。

望了望楼梯的方向,没人。

又从破旧的门上撕下一小段木头片,塞进门铰链上面。

好像听到江凛时还在低低地哭。

许岌有些恍然。

自己在做什么?江凛时又在做什么?自己像个疯子,他变成了个傻子。

许岌站在门口,手放在外套口袋,不动。

那声音听不真切。

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声音渐渐小下去,到最后彻底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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