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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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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烟的味道清醇,层次丰富,纯净绵长。

再不喝就凉了。

许岌端起茶杯。

“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这些?”

上班就是上班,许岌每次都踩点,从不关注周围的人或事。戴着耳机,隔绝一切噪音。

他对罗迎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担心,你会觉得我疯了。”他一字一顿,语调平缓,“我以为,这只是巧合,世界上有几十亿人,长相相似也很正常。直到今天。”

许岌低头。茶杯中有一截很短的茶叶,在上面浮浮沉沉。

刚才遇到“同类”一瞬间激起的兴奋感这时候又慢慢随着水温褪去。

境况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你是……”许岌的思绪飘飘悠悠,忽然想到什么,“你是整个身体穿越到这个世界?”

“你看过穿越小说吗?穿越有两种形式,”他望着许岌,微微地笑,“一是身穿,二是魂穿。”

许岌若有所思地点头。在十年前,有关穿越题材的小说和电视剧很火爆,铺天盖地,他也看过一些。

“我属于后者,但这个身体和我原本的外表却一样。刚来到这个世界,他们告诉我,我失忆了。他们给我看了很多之前拍摄的图片和视频,希望我恢复记忆。”

“你知道吗,”他眉眼低垂,神情落寞而悲伤,“有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是我精神错乱,之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都是假的,这里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他的情况比许岌的更复杂,更可怕。

如果一个人连记忆都无法确认、无法相信,那他还能坚信自己的存在吗?

他向后靠在沙发上,头仰起,望着顶上的天花板,喃喃道:“如果,能回去就好了。”

然而不可能。

许岌回首,将茶杯搁在桌面,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该回去了。”

起身,却被拉住。

罗迎上半身前倾,指节捏住许岌的手腕,抬眸看着许岌,神色悲戚,浅棕色的瞳里盈着乞求。

“怎么了?”许岌反手一挣,轻易地脱离这力道微薄的束缚。

“在这个世界上,能理解我的,就只有你。”

“许岌。”

他从沙发上起来,对着许岌笑道:“我送你到门口。”

这一趟并没有什么价值。许岌和罗迎告别,上车,驶离艺术馆。

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

半路开始下雨,雨势大而猛,路面很快覆上一层薄薄的水帘,车轮激起千层浪。

许岌在红绿灯路口停下。

信号灯跳动,过了一秒,开始倒数。水面反射出灯光倒影,和天空、树木混合成一团,像是油画颜料盒被打翻。

雨点打在玻璃窗,形成有节奏的韵律。

江凛时安静地靠在许岌的床上,前面的屏幕开着多个程序。指尖轻拂,进度条往前,其中一段对话开始播放。

“……我以前见过你。”

怎么偏偏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许岌面前。还是来自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城市,同一座办公楼。

他们的世界真小。

腕骨在痛,头骨深处的神经也在作痛,腺体也埋在薄薄的血肉下呜呜咽咽。

江凛时从外套宽大的口袋中反手抽出抑制剂,面无表情地注射。

地图上标记出的图标在缓慢移动。许岌快要回来了。

不止是许岌,他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Alpha。在某个高朋满座的场合。

他向褚韶发了信息。

对面很快发来某次宴会的宾客名单。

后面还有一句。

“许岌知道解毒剂在哪里。”

他的指尖发颤,垂眸盯着几乎看不出颤动幅度的指节,一秒,两秒。

从胸腔传来鼓动,没有节奏的跳动。

他缓缓闭上眼睛,眼睫覆落,在脸上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他又一次回想。

柔软的、温热的唇,亮而清澈的眸,朝他轻轻袭来。

线条顺畅、漂亮的双臂展开,环住他的颈项。

淡淡的气味裹挟住他的意识,那是一种相当好闻的味道,世上所有精心研制的香调都无法与之比拟。

所有的肌肤,所有的感官都陷入微妙的安宁之中,平和,愉悦。

许岌。

他默念他的名字。慎重,虔诚地握拳,放在胸口,像是祈愿。鲜活的脏器慢慢找回属于它的节奏,回归正常的律动。

地图的图标显示离小区还有3公里。

江凛时收起终端,这是天空实验室研发的终端,体积很小,小到它可以轻易地藏起来。

至于注射器……他凝眉望了一会,轻轻而舒缓地吐气,走到客厅。

外面的雨渐渐停息,一只全身黑羽的鸟飞入,落在栏杆上,歪头歪脑地瞪着眼睛看了看里面,又飞进屋内,停在江凛时伸出的手上。

掀开背上的羽毛,里面并不是皮肉,而是精巧的机械装置。还有极隐蔽的置物空间。

他将针头回抽进针管的注射器放入。

黑鸟振翅飞走。

下过雨的空气清新透明,它轻轻盈盈地掠过高楼,落在楼顶。

萧也从停在小臂上的黑羽身上取出注射器。由天工实验室研发的仿生机械飞鸟,惟妙惟肖,能在一些出其不意的场合发挥作用。

比如,送来垃圾。

萧也将空的注射器握在手中,面无表情地注视片刻,收进怀中。

雨淅淅沥沥,手臂和机械义肢连接处隐隐作痛。

他又回想起那日。

俯首至地,跪在江凛时面前,说,属下失职。

身前的人没有说话,萧也知道江凛时厌倦而淡漠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他在想,为什么当时瞄准的不是头部?一枪就足够。

许岌必死无疑,所有的医生都无力回天。

但他迟疑了。

许岌就这样平静地对着枪口,像看着什么儿童玩具。那阵卷起泥腥味的雨同样给他渡上了一圈朦胧的界限。

那天的雨并不大,雨丝落在萧也持枪的手上,他觉得有几分寒凉。他想起江凛时的信息素。

也一样冷冰冰。

手臂神经像是被一股力道抻住,枪口偏移,子弹旋转冲出,在前面的人身上绽开,鲜血飞溅。

他缓缓放下枪。陈见云飞奔过来,面无血色,只道,你疯了。

疯了吗。

鲜血不住地从陈见云试图按住伤口的指间溢出,萧也安静地看着。

血流尽的时候,他一直追随的某位又会回来,回到之前不会被任何人物、任何感情左右的模样。

江凛时没有杀他。当然,是托了许岌恢复意识的福。

长发束起,神色泠然的男人路过跪伏在地的他,语气没有半分波动。

“开枪的手卸了,去天工配一个新的。”

语调寻常得仿佛是在说,换一把新的枪。

萧也的视线转回,那只黑羽扑腾翅膀,重又飞走。

雨丝绵密,落在身上,还不足以浸透衣物。但空气中的寒意无孔不入,渗入手臂连接冰冷金属的部位,钻入细小的血管,在身体里窜动。

他目光下视。车水马龙,雨天丝毫没有影响那些人出行的乐趣。

一辆黑色的迷你越野车驶入视野,停在最左侧车道,等待转向信号灯。

地图上的图标不再移动。许岌到了最后一个路口。

江凛时在沙发上坐定,顺着靠背向旁边倚去,躺下,将双腿和双手收起,拢成一团。

雨声清脆。昨夜几乎一夜没睡,此时他才终于染上几分困意。

屋内静悄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许岌在门前站定,开门。

他一眼就看到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影子。走近,江凛时睡得很沉,头发散落,脸埋在臂弯。

又到隔壁给沈越和安予送了刚才顺路买的蛋糕。许岌回来,动作轻轻拉出椅子,在餐桌边坐下。

早上准备的食物只少了一瓶牛奶,其他原封不动。

许岌一整天也没吃什么。回来之前罗迎想留他吃午餐,许岌婉拒。罗迎说,那下次。

艺术馆的装置和那些画,是好看的,但思绪不够安定,也没有欣赏的心情。

许岌戳开吸管口,纯牛奶不甜也不香,没什么味道。

雨又欢快地降下,伴着云层中阵阵闷雷。

许岌望着外边,余光瞥到沙发上的人翻了身。

沙发不大,他原来就睡在边缘,这下直接摔落在地,“咚”的一声,还碰了头。

他醒了,磕磕绊绊地手肘撑地,坐起身。眼神迷茫,神情慌张,视线飘来飘去,像在找谁,又哽咽起来。许岌赶紧上前,将他扶回沙发。

他抓着许岌的腕,眸里蓄着的眼泪哗啦啦地奔涌而出,眉眼红肿,上气不接下气,哭着:“我找不到你,找不到你了。”

许岌按着他的颈侧,擦去满溢的泪,轻声道:“我不是在这里吗?”

他尤其喜欢许岌这句话。

湿热的暖意顺着眼梢流进耳朵,一切模糊不清,像埋在水中,抬头看岸上行走的身影,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在耳畔响起的声音却很清晰。

“不要哭了,好吗?”

江凛时低头,许岌的手也跟着抚上他的颊,他将脸埋在许岌的掌心。刚从外面回来,他的手还带着春雨的凉意。

眼泪浸透嗓子,声音发哑。

“那你以后不要丢下我……”

许岌一定喜欢,喜欢看到他这幅可怜,凄软的模样。他闭上眼,被泪沾湿的眼睫垂落,不说话了。

坐在沙发边上的人忽然安静。

刚才摔下,一番凌乱的折腾,江凛时上身宽松的衣摆向上卷起,露出一截莹白的腰。

肌体柔润,马甲线没入衣物,没有一厘多余的赘肉。

许岌之前从来没心思去观察江凛时,况且,他从来都穿得严实,从不袒露,许岌甚至猜想过,他是不是得了什么难言的皮肤病。

没想到那层层叠叠的衣物底下是这样的光景。

这几个月,褚韶每天喂他吃蛋白粉了吗?

许岌沉默地移开视线,用手拨开粘连在他脸上的一缕发丝,俯身问:“我买了蛋糕,你吃吗?”

无人应答。呼吸浅浅。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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