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一声响。

一盒炒粉才刚装满，就被弄掉在了地上。

吴艳红嫌弃刘大生笨手笨脚。

她把人赶开：“算了算了，你走吧，我现在没时间理你。”

刘大生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大男子的自尊心被严重挫伤了。

现在工厂是干一天休一天，家里乱七八糟，刘大生不想回去，只能回乡下老家大桥村看一看。

走进老家的院子里，他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脚下蹬的皮鞋踩到了一坨软软的鸡粪便，一只大公鸡扇动着翅膀，朝他耀武扬威咯咯几声。

然后在院子里追母鸡去了。

破败不堪的泥巴地面，没有倒水泥。

左右两个兄弟屋子的外面全是杂草，隐约还能闻到尿骚味儿。

下雨了。

刘大生快速走入堂屋。

曹桂花看到二儿子回来，满脸笑容迎上前：“儿啊，送钱来了？”

刘大生尴尬地咳嗽一声：“妈，我这个月才发了六百块钱工资。”

曹桂花一秒钟变脸，尖叫问道：“啥？才发了这么点钱，你不会是骗我吧？”

刘大生欲言又止。

头一次见到母亲这张横眉冷对的脸，他有些不适应：“妈，我们工厂效益不好，要倒闭了。”

曹桂花双手叉腰：“那我可不管，你之前答应过的，每个月拿一半的工资回来，这300块钱要养一大家子人。你两个侄子要吃肉，家里还要修屋顶，你没钱，这日子还怎么过？”

雨越下越大。

砸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不止一个地方漏雨，刘大生仔细数了数，堂屋左右两边，差不多有三处地方在滴水。

一眼看去，那杂物房里，更是长出了厚厚的青苔。

刘大生有些不满：“妈，这修屋顶要不了多少钱吧？”

曹桂花大声吼二儿子：“我告诉你，现在一个工三十块呐，还要包一餐饭，咱们家的屋顶，漏雨的地方可多着呢，至少得请三个人。”

没钱后，刘大生变得小气了一点。

他强忍着脾气，好声好气哄着母亲：“妈，不就是上屋顶换个瓦片吗？咱们家这么多男人，怎么就要请人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曹桂花的怒火更大：“我叫不动，你去叫。”

刘大生扭头就去隔壁屋敲门。

曹桂花瞥了一眼二儿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以前还以为老二有本事，毕竟在城里吃商品粮，如今一看也是个窝囊废。

她就想不通了，自己养了三个儿子，怎么就比不上隔壁的吴大姑？

想到那个处处和自己针锋相对的吴大姑，住在三层楼高的青砖房里，曹桂花就忍不住捶了捶胸口。

见二儿子把两个侄子提溜了出来，曹桂花顿时又心疼的直喊：“你侄子年纪小，可不能让他们上屋顶干活，你把大的叫起来，两个小的让他们继续回去睡，还在长身体呢！”

以前刘大生会赞同母亲说的话。

可这会儿，他却不这么认为，两个侄子，人高马大，很壮：“妈，他们不小了，我在他们这个年纪，天不亮就和父亲一起下地干农活。”

曹桂花不干：“我叫你放他们回去，听到没有。”说着拿起竹扫帚扑人。

刘大生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了两个侄子的衣领。

这对堂兄弟见刘大生没有买吃的回来，眉眼耷拉了下来。

刘亮好一顿抱怨：“二叔，你也太小气了吧，怎么空手回来了呀？”

刘昆伸长脖子去看那单车的车筐：“二伯，你现在咋穷得连肉都买不起？还是说你舍不得给咱们买肉吃了？”

刘大生只能哄着两个侄子：“下次一定买。”

“真没趣。”堂兄弟不屑地冷嗤了一声，打了个哈欠，趿着布鞋，继续回土坯房里睡回笼觉。

刘大生不想去叫十点钟了还在睡懒觉的刘大中和刘大明，瞧见屋檐下摆了瓦片，打算等放晴了后，自己去屋顶把碎瓦换成新瓦。

“你待会儿做饭。”曹桂花热情不在，懒得多看二儿子一眼，去长满青苔的杂物房里剁猪草。

过了没多久，老大和老三起来，一个在挠肚皮，一个在抓头发，一身油味儿，头发上面一片片的头皮屑。

一看就是好一阵子没洗澡了。

刘大中好奇的问老二：“咋今天回来了，又发工资孝顺咱妈啦？”

刘大明凑头过去笑道：“二哥发了多少钱？”

刘大生一阵苦笑：“我这个月才发了六百，还没你二嫂摆摊卖炒粉挣得多。”

曹桂花耳朵尖，放下了菜刀问：“啊，你媳妇儿在卖炒粉？”

顿时，屋里鸦雀无声，就见三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刘大生看，脸上充满了算计。

但刘大生看不出来，他认为自己的家人都是好的。

将今天早上看到的场景，告诉了母亲和兄弟，这三人搓了搓手。

瞧见老二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们立刻出主意，曹桂花大笑道：“夫妻本是一体，你有钱，她花你的。她有钱，你也要花她的，没问题！”

老大和老三点头如捣蒜：“咱妈说的没错。”

后面慢腾腾穿好衣服的刘亮和刘昆堂兄弟俩，得知二婶在做生意。

他们大声起哄。

刘亮想起了自己昨晚上打牌输了个一干二净地回家，就忍不住一阵懊恼。

得知二婶在挣钱，他撺掇着二叔说：“二叔，我认识车辆厂人事部主任。他说，就算我没有中专文凭，也没关系，只要多给些好东西孝敬他，我就能去他那里上班。”

刘昆眼里也在算计：“二伯，伯妈挣的钱都是你的吧？那我能不能买一辆摩托车？”

饶是刘大生对家里的人，没有一点戒备心，此时也忍不住感觉不对劲。

这算盘打得怪怪的呀。

曹桂花激动站起来：“儿啊，你媳妇挣了钱，咱们得去看看她。”

刘大中掐着指头算了一下：“你媳妇儿离开家有好几个月了，如果每个月能挣一千，现在应该有三四千积蓄，正好家里没钱修屋顶，你就让你媳妇拿点钱出来，把这屋顶修了吧。”

刘大明指着差不多有小腿那么高的杂草：“上次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两条毒蛇。你找你媳妇要钱买点水泥，咱们找几个工人把这院子倒了，不然那蛇咬到了你两个侄子，可就没有人给你养老咯！”

“对对对，这路面要倒一倒。”曹桂花心情变得很不错。

刘大生总觉得不妥：“妈，那毕竟不是我挣的钱。”

曹桂花眼里像淬了毒：“咋滴？那是你媳妇，她花你的钱的时候，可没有不好意思。你花她一点钱，她就不干了啊？”

二儿子太蠢，连个女人都拿捏不了，难怪日子越过越差。

一时间太过激动。

没注意脚下的青苔，曹桂花一脚踩滑下去，就听见杂物间里响起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

“啊啊啊——”

咔嚓一声脆响。

腿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人听了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只见曹桂花倒在地，右腿歪曲，没有人敢碰她一下。

家里从不管事的老头子走进屋，看见老婆子摔伤了腿，冲着几个儿子大吼：“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你妈摔着了，赶紧去村委会打电话，喊医院的车过来。”

刘大中慌慌张张要出门，掏了掏口袋扭头说：“爸，我听说120要收钱。”

刘树根火冒三丈，拿着自己的烟斗，用力的敲大儿子脑袋：“都人命关天了，连个120的钱都付不出来，养了你们有啥用！”

刘大生研究了一下母亲的腿，刚要碰到，母亲痛得大叫，担心不仅仅是骨折，到底没触摸伤处，他急忙站起来说：“爸，我去叫120过来。”

快速走出去。

刘树根叹了口气说：“桂花，看到了吧，关键时刻也就老二顶点用。”

凌厉眼神瞟向了两个畏畏缩缩的儿子，刘树根恨铁不成钢。

曹桂花不这么想，冷汗直冒，却还驳斥道：“谁说的，我两个孙子比老二更有用。他们说了，长大后要孝敬奶奶。等着吧，只要他们找到工作，我和你就能享清福了。”

刘亮嘴巴甜，凑过去安抚：“奶，您放心，只要我有工作，我就让您吃香喝辣，还带您出去看世界。”

刘昆瞟了一眼堂哥，摸了摸鸡皮疙瘩，不甘示弱的表态：“奶，等我有了摩托车，我就载你去兜风，还能带你去医院！”

这番话，哄得曹桂花乐开了怀，一张老菊花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明明痛到嘴都歪斜了，还是忍不住炫耀：“听见了吧，老头子？”

“哼！”刘树根不这么认为。

两个孙子的嘴巴都会骗人。

这些话，听了很多年。刘树根背着手，冷漠看了一眼比自己壮实一倍，却不肯干一点农活，从不体谅爷奶辛苦的俩孙子。

“呵呵，那咱们有得等了。”

乡下路况不好，120的车来得慢，医务人员确定老人家骨折，就用夹板固定了腿，用担架把人抬上车。

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医生说：“上来一个家属。”

刘大中和刘大明推搡彼此，不愿意去医院付钱。

医生皱了皱眉头重复：“上来一个家属呀！”

目光又扫向了最年轻的那两个小伙：“你们懂得多，你们上来一个。”

关键时刻，见证人心。

两个没有担当的小子，后退一大步，刘亮摆摆手：“我文化程度不高，我不去。”

刘昆更是摇头：“我啥都不懂，去了就是帮倒忙。”

几乎快要痛晕过去的曹桂花不敢置信的望着儿子和孙子们。

“你们……快点……上来。”她大喘气地说。

但是，没有一个人响应她的话。

目光看向老头子，就见刘树根去了房间里，似乎是要去摸老本儿出来送她去医院，急得曹桂花破口直骂：“老二那个兔崽子呢，咋关键时刻失踪了？”

刘大生去了旱厕解手，此时满身臭味的回来：“来了来了，我去。”

二话不说钻上了车。

瞧见最好说话的二儿子过来，曹桂花这才心满意足的重新躺好。

救护车晃晃悠悠离开了大桥村。

刘树根一边抽旱烟，一边看着不争气好吃懒做，正在吃老婆子做的包子的两个儿子。

“让你们上屋顶换瓦片，你们不听，这下好了，家里长苔藓，害得你们的妈摔断了腿！”刘树根骂骂咧咧。

刘大中笑道：“爸，我不是有恐高症嘛。”

刘大明不满回嘴：“爸，你也有责任，别人家六十多岁的老头，爬屋顶很轻松的，我们不是没学过嘛。”

刘树根怒视过去，大吼：“那你俩咋学会了吃？都别给老子吃了，赶紧想办法搞钱，我可告诉你俩，你们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给老子滚出去讨饭！”

这个家又湿又破，到处长苔藓，明明有人在家，却从来不见搞卫生。

隔壁一家三口在工地上搬砖，只有每天晚上回来，那大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片落叶都没有。

人一旦对比起来，真的很令人失望。

刘树根坐在屋门口，吧嗒抽着旱烟，咕哝：“养了几个败家玩意儿，这贫困户的帽子，到我死了都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