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彭莫兰重重地答应着，忽然鼻头一酸，眼眶蓄满眼泪，偏过头去用手绢擦了擦。

夜深了，下过雨的田坎散发出一股泥土的芬芳，田坎里虫子在低声鸣叫着，天空繁星点点。

顾楠清把小林子背在背上，李中华背着顾楠冰，和陈知青在岔路口道别。

回到家中，顾楠冰已经睡着了。

顾楠清轻轻脱去顾楠冰的衣服，端来热水给两孩子擦洗干净，盖上床单做被子，轻轻拉上门，从院子里抄上镰刀就出门。

刚关上门，就看见篱笆墙边靠着一个人。

顾楠清一看是李中华，挥了挥手中的镰刀，笑道：“割草去喂兔子。”

李中华看着她不语。

他的眼和天上的星星一般熠熠生辉，顾楠清心虚的声音越来越低：“兔子大了吃的草多……”

李中华笑道：“那就一起去吧。”

说着，拉着顾楠清轻快奔向顾老宅方向。

两人熟练而轻盈地同时爬上老宅门口的大树。

顾楠清有些诧异地看向李中华。

李中华食指放在嘴边，表示噤声。

顾楠清看向下面。

石门寨大多人家已经熄灯睡觉了，只有顾老宅这边的人还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传来隐约说话的声音。

好一会，才看见顾江涛和张大花、顾楠玉三个人从顾柳的房子里走出来，各自回了屋子。

顾楠清一个轻盈地转身落在地上，靠在了顾江涛的窗户边，李中华跟着下来，警惕地看向院子里。

只听见张大花埋怨道：“阿妈这是糊涂了啊。带走小林子又不做啥事，白带走还打草惊蛇。”

顾江涛说道：“放心。有一次就有第二次。那小子长得怪好看的，其实卖给瓦通寨，还不如卖城里价格高，翻个倍。”

“就是。不如我回去一趟，让我哥留意一下。”张大花脱了衣服，吹灭灯，两人躺下来。

“顾二家没了儿子，两个女儿一出嫁。那个房子就是我们的了，免得还要给阿强盖房子。”顾江涛说道。

“主要是那块地，正好来种甘蔗。我看阿清种的发芽了。”张大花提醒道。

顾楠清听到这里，恨得牙痒痒。

果然是顾老婆子干的事，但是这家人更狠毒。买卖自家侄子说起来就和吃饭一样正常。

顾楠清忍不住就想踢开门，再教训顾江涛一顿。

却被李中华拉住，指了指正面的屋子。

屋子也刚好熄了灯。

两人左顾右盼飞快来到正屋下，听见顾柳压低嗓子，恶狠狠的声音：“臭婆娘，劳资说过多少次不要动那奶娃娃，你是听不见啊？！”

“滚开！臭老头子，我下午回去就听我婶娘家说，有人出一头猪的钱买个娃娃继承香火，还另外给两斤肉做好处。这么大好的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阿嚏！阿嚏！”顾老婆子想着今天没得逞不说，她还淋得生了病，也很窝火。

“没见识的老婆子。再怎么说也是我顾家的子孙，给口饭吃养大。”顾柳说。

“骗我呢。阿嚏！之前都养不活的时候，谁说扔了算了。谁说这个娃不吉利，克父克母的。你不怕，劳资还怕。这会又说给口饭吃了。反正我的话放这里了，我不会养，万一被这贱骨头克死了……阿嚏！”顾老婆子张嘴闭嘴都是贱货贱骨头。

顾楠清气的呼吸都有些不顺了。从没见过这样的公公婆婆，竟然打自家孙儿的主意。

李中华听见顾楠清气息都乱了，伸出手来拉住顾楠清的手，使劲捏了捏。

只听见顾柳说道：“都是封建迷信，神庙现在破了，也没见怎么样。”

“但是太阳神还在！阿嚏！哼！你再说下去，连鬼都信了。现在可是七月半了，这娃反正就是八字不好，张婆子特意问了毕摩大人，说是灾煞降世。阿……嚏！”顾老婆子揉揉鼻子，吸了吸鼻涕，说道。

顾柳被烦的不行了，想到小林子从怀起到出生多多少少是不吉利的事发生的有点多，又不说话了：“反正小心点。今天折腾够了。”说着，不多会就打起呼噜来。

顾楠清手吃痛，回头一看，李中华警示的目光，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贴着墙躲在柴火后面，继续听。

好会，才发现两人还拉着手。她赶紧缩回手来，挨着李中华蹲下身子，准备破门而入，又被李中华按下头。

她看向李中华，只见后者摇摇头。

只听顾老婆子嘀嘀咕咕说道：“不知道是谁先说起这件事的。看见没成，又来说我。阿嚏！”说着，翻了两个身没睡着，又摸黑爬起来，打开门向厕所摸过去。

顾楠清拉着李中华，跟了过去。

在顾老婆子刚出门那一瞬间，重重打在她脑后。

顾老婆子没吭一声，便晕了过去。

李中华顺手抗在了肩头，给顾楠清比划了一下。

顾楠清忽然觉得两人挺有默契的，在李中华耳边悄声说道：“你去坟头，我去找李队长和哈尼族长，再把陈知青叫上。”

“别叫陈知青。”李中华摇摇头。

顾楠清忽然想起陈知青和周建红可是在一个房间，叫一个，另外一个很容易跟来。

她对周建红印象可不太好。

当下两人分头行动。

哈尼族长和李队长还在一起说话，寨子里自从知青们下乡开始，明面上再没发生过买卖小孩子和女孩子的事。出了今天的事，很难不被人说到公社去，在没保证寨子的安全是一个重要的事情。

两人商量是不是让民兵把断了三年的巡逻再次做起来。

顾楠清闯进来，急急说道：“族长公公、李大叔，偷小林子的人抓到了。现在让她去我阿妈坟前认错呢。只不过……”

只不过要按照我们的计划来。

站在顾楠清阿妈的坟前，还能看得见半山几盏没熄灭的灯火，跳动着。坟后面的山林里一片幽静，偶然听见野兽的吼声。

忽然一阵凉悠悠的风从树林穿过，掠过顾老婆子的脖子，钻进她衣服里。

顾老婆子一个哆嗦醒过来。

“顾……阿……婆……”

她还没看清楚在哪里，就听见有一个细悠悠的声音伴着一股股凉风吹过来。

这声音好像是顾二家的啊，整个寨子就顾二家细细柔柔地叫她：“顾……啊……婆婆……”

“谁？阿嚏！”她慌张左右张望，一片黑漆漆的好像是后山林子里。

“你……为啥……害我？”颤悠悠的女声又飘了过来。

顾老婆子吓得一个扑爬，摔倒在地，当她抬头一看，眼前正是她那最讨厌的二媳妇的墓碑。

猛然想起今天是七月半，本来就有些晕乎乎的她吓得一下坐在了地上，挥着手：“不是我！”

“那……是……谁？”忽然一阵冰冷的风从后面袭来，顾老婆子只穿了一件背心和一条膝盖长的大裙裤，只觉得全身都冻冰了，动弹不得。

顾老婆子回头一看，一个全是头发的鬼在面前飘过。她赶紧看看坟头，又看看身后，什么都没有。

她惊恐不已，连喷嚏都吓没了。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从她后面伸过来，还滴着冰水，那声音忽然变得又细又尖：“你……还想……卖……我儿子……”

“不！不！不！你的死……是意……意外……外吓的……。反正你那么……弱……弱……也活……不！不下来了。那个贱……小林子我没想卖，是大花大花说他值……值钱……钱的……”顾老婆子惊慌下说话都不齐整了，喷嚏都打不出来了，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纳命来……吧吧吧……”说着，一双冰冷的手掐在顾老婆子的脖子上。

“阿……”顾老婆子吓得一尿，喷嚏打不出来，硬生生逼得晕了过去。

但是她脖子上的手却没松开，顾楠清红了眼眶，手腕一使劲，立刻被李中华拉住了：“阿清……”

“阿清！”族长急道。

“阿清不可以乱来！”李队长急忙喊道。

顾楠清看着李中华，他对她摇摇头。

顾楠清咬着嘴唇，艰难地松开手，扒拉了两下头发，露出脸来。

“族长公公、李队长，请两位为我家做主啊。”顾楠清跪在了哈尼族长和李队长面前。

为了死去的阿妈和原主。

顾二家的是体弱又被折腾了一下，小林子又没损伤。但是又实实在在都和顾老婆子都有关系，这件事反而不好办。

顾老婆子醒来肯定也不认。

只不过现在不认也得认，顾楠清把他们请过来自然会有后手。

哈尼族长和李队长互相看了一眼，同时问道。

“阿清，你想做什么？”

“孩子有话就说出来。”

顾楠清非常清脆毫不犹豫说道：“我们要脱离顾家！”

“这……”这在族中还没出现过类似的事。

队长也有点头疼，好像还没有这条规定。

“我不为难族长公公和队长，只希望大家帮我们做个见证，帮我们签个字就行。”说着，顾楠清从怀里掏出几页纸来。

果然是早有准备。

哈尼族长看看李队长。

这一夜肯定是不眠之夜啊。

刚睡下的大家又被一阵锣鼓声敲起来，大坝子上火把通明。

大家一听说偷小林子的贼抓住了，纷纷爬起来，聚集在坝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