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时一时不说话，抬手从锦盒底下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物品介绍，银两数量和当物人的签名，他简略扫过，落在最下方的签名上，仿佛是在意料之中，他折着纸张问道：“这块玉佩是明公子的。”

他似是在问，却又不像在问。

叶晚没有欺瞒之意，点头应道：“是。”

周慕时自嘲一笑：“他昨晚当的，你今天早上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赎回去了？”

叶晚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哀伤，心中顿生歉意，“我知道你也喜欢，但是我必须把它赎回去。”

她十分坚定，周慕时的眼睛是非常好看的双眼皮，细密的睫毛耷拉着，看不出情绪，但是听到她这么说又是一笑，“我见过的好东西多的去了，也不是非要它不可，你既说想要赎它，不知带了多少银两？”

话题上了正轨，叶晚忙不迭把小箱子放在桌上，“我知道可能不够，只是我暂时只有这么多了。”

她拿出钥匙打开箱子，里面几乎装满了，有许多的碎银和些许碎金。

周慕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块玉佩在周家当铺当了十万两白银。”

话音落下，叶晚的心直接凉了半截，本价十万两，现在在周家当铺转了一圈可就不止十万两了。

她这小箱子，掏空了也凑不出来啊！

知道明庭的玉佩贵，不知道这么贵。

叶晚低头绞着衣角，拼了命的想办法，忽然她就妥协了，她不该来的，给明庭赎回传家玉什么的还是她太不自量力了。

她合上盖子，有些艰难地开口：“我现在……没有十万两。”

周慕时抬手用折扇抵住她的箱子，挑开箱盖，从里面拿了两颗碎金子放在桌上，然后把锦盒推过去，“不提价，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这些就够了。”

叶晚拿着那两粒碎金，眼睁睁看着小厮把那一箱子都抱走了，不大的桌面上只留下一个锦盒。

叶晚微怔，窗外雨打桂花落，似乎她上次来闻到的便是浅淡的桂花香，她紧紧捧着着锦盒对周慕时道谢。

周慕时拦住她，“别谢了别谢了。”

“还是要谢的，这若是落在了别人手里，恐怕我把家底掏空都买不回来。”

周慕时看着她良久，动了动唇，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一盏茶尽，屋外的雨也停了，叶晚告辞。

周慕时立在檐下，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不知在对谁说话，“出来吧。”

拐角处，一片灰麻衣角飘荡，走出来一个老态龙钟，步履沉重的老婆子，她笑着，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腋下夹着一个画卷，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

“少爷，这是少夫人的画像，你看看。”她哆嗦着手打开画卷。

上面画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画的背景是一棵盛开的桂花树，鹅黄色的桂花落在她挽好的发髻上，清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娇俏又好看。

周慕时侧头看去，只一瞬，他便觉得这画上的女子与叶晚有三分相似，特别是眉眼间的神韵，越看越像。

“母亲要我找一位贤良淑德，贤惠持家的女子便不该再找这样的来，如此不是看轻了这女子？”周慕时沉声。

老婆子被拆穿了也不心虚，收拢着画卷，“夫人若是知道少爷把心思从叶姑娘身上收回来了肯定会特别高兴，就是不知少爷喜欢什么样的？”

周慕时：“叶晚那样的。”

老婆子：“……”

“叶晚果敢坚毅，对人对事皆负责认真，心思纯良，坦诚率真，从不搞你们弯弯绕绕那一套，这样的姑娘叫人如何不心属？”周慕时淡淡道，看了一眼老婆子，也不管她听没听懂，转身离开了。

老婆子站了一会，转身回了正院，将周慕时的话原封不动的报给了周夫人。

周夫人侧卧在红檀木躺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香炉，一旁的丫鬟在给她揉腿垂肩，她懒洋洋的掀起眼皮，“小时当真是这样说的？”

老婆子弯腰恭敬道：“老奴不敢欺瞒夫人。”

周夫人坐起身子，挥退丫鬟们，打开画卷，看着上面的美人说道：“确实太像了，再差人去寻，就按照小时说的那样去找。”

“是。”老婆子有些为难的退了下去。

这长相相似的好找，这性格相似的却是难了许多，她思衬着，这偌大的钱塘压根儿就没有像叶晚那样洒脱随性的女子。

她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往外走，召集着人手悄声出去寻人。

-

这边叶晚拿着两粒碎金和一块玉佩回了如意巷，却没见着明庭，想着他大概是去医馆了，于是便去了租的院子。

一进院子就看见之前下雨放在屋子里的草药被拿出来摆在了架子上，明庭挽着袖子，长发被系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红色的发带迎风飞舞，进进出出的搬着簸箕里的草药。

“欸！叶姑娘，回来了？”明庭把最后一个簸箕放在架子上，然后说道：“房间我打扫完了，医馆的小童子休假回来我没事干就来这里了。”

叶晚走过去翻看着草药，“你都做完了我做什么？”

明庭靠在一边，解下袖子，语气随意，“我做了你就不用做咯。”

叶晚看着他好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才明知故问，“明庭，你的玉佩呢？”

明庭眨了眨眼，摸上腰间，故作惊讶道：“明明挂在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在腰间摸了一圈，他反问叶晚，“叶姑娘怎么突然问起玉佩了？难不成是后悔，又想要了？”

“我不想要，”叶晚紧握着玉佩，用力到恨不得将它捏碎，“不见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传家玉很值钱吧？”

明庭无所谓，“再值钱也是身外之物，我总不能留它一辈子。”

他表情满不在意，但这句话说的很认真。

叶晚袖中的手松开了些，最终也没把玉佩递出去。

“别挡路，到点该做饭了。”

叶晚把玉佩放回锦盒收好，然后走到灶房开始做饭，明庭在旁边打下手，动作熟练的不像京城的世家子弟。

明庭在水池那边洗好了鱼头，端着走过来问道：“放这里吗？”

叶晚还以为他会洗不干净，已经做好了再洗一遍的准备，瞥了一眼，没想到洗的还挺干净。

她将切好的豆腐放在盘子里，在热锅里倒了油，油热放了鱼头在里面，“像你这种人在家里不干这种事吧？”

明庭拿帕子擦干净手靠着旁边的木柱，噙着笑好整以暇问道：“哪种人？”

锅里溅起油点子，叶晚翻着里面的两块鱼头，白色的烟拢着她的脸，“京城来的少爷。”

“你怎么觉得我是少爷不是世子呢？”明庭问。

叶晚：“那你是世子吗？”

“不是。”明庭说。

给锅里到了两碗水，叶晚看他一眼走到旁边择菜，明庭的视线随着她移动，她没再继续问，不知道过了多久，明庭突然说：“以前的时候也给人打下手。”

叶晚下意识接了一句：“谁啊？”

明庭没说话，叶晚觉得自己这句话触及到他的隐私了，便也闭了嘴。

正午的时候乌云散开，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地上。

叶晚端着出锅的鱼头豆腐汤和两个小菜放在食盒里，明庭坐在院子门口，看着天上，嘴角叼着一根草药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去不去医馆？我留了饭菜。”

明庭拿掉嘴角的草药根站起来，“去啊！”

他跟在叶晚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蜿蜒的小路上，明庭从她手上拿过食盒，“我拿着吧。”

叶晚任由他拿着，自己小心提着裙裾走。

两边的草丛非常茂密，雨珠挂在上面，偶尔滴落，虫子在里面小声叫着。

雨后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叶晚跟明庭走进医馆，里面没什么人，叶大夫裹着毛毯躺在竹椅上摇啊摇，小童子把包好的药递给最后一个病人，看见叶晚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晚姐姐！”小童子看着明庭，问道：“你就是明公子吧？”

明庭颔首，“是我。”

小童子拢着袖子点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果然长得好看，晚姐姐眼光真好。”

叶晚：“……”

明庭：“……”

叶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拉着小童子往里面走，“吃饭吃饭，下次再乱讲以后你都没有小鸡腿了。”

躺在竹椅上的叶大夫站起来，摸了摸稀疏的胡子，走到桌前看着鱼头汤打趣道：“难得见你给我做一回鱼头汤。”

叶晚给他盛了一碗汤，“前几天你不是才喝过？”

四人围着一方小桌而坐，明庭全程没有说话，吃完饭自觉收拾碗筷，叶晚检查着药屉子里的草药还剩多少，然后去院子里拿来了些补上。

门口人来人往，明庭跟小童子两人在钻研一本医书，小童子扯着他的袖子悄悄问：“你是不是喜欢晚姐姐？”

明庭翻着书页的手一顿，不由得攥紧了纸张，“为什么这么问？”

小童子耸耸肩，“张大娘说的咯，她说你是从京城来的，住在婉姐姐家里好多天了，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过不了多久叶大夫就会把婉姐姐许给你。”

之前张大娘说的时候明庭没有开口反驳，叶大夫也没有明确拒绝，所以她可能就误会了什么，以至于到处传，越传越过分，现在解释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况且他确实在叶家住了很多天，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至于一开始他为什么没有解释——

他就是不想解释。

明庭叹息一声：“可是叶姑娘不喜欢我。”

小童子：“啊？”

他再叹：“实在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小童子：“嗯？”

小童子皱着眉微张着嘴，一脸的茫然，“不对吧，晚姐姐不喜欢你的话你早就被扫地出门啦。”

明庭敛眸，“那是因为我受伤了，得在这里打工还债。”

“原来是这样啊，”小童子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可是你没钱的话就娶不了晚姐姐了。”

明庭不说话，他稍一会又说：“周府的周少爷就很喜欢晚姐姐，他家很有钱，给晚姐姐送了很多值钱的宝贝。”

明庭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张，心中想着小童子说的话。

很多很值钱的宝贝？

多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