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项桥打了个哈欠，踏入C座写字楼。
一楼大厅的电梯前挤了许多面露倦色的人，项桥拐去大厅右边，去邻几排队买了俩肉包一个牛肉馅饼。
他昨晚熬夜画漫画了，最近《恶魔的审判》第五季动画上映，漫画平台迎来一大波原著粉来吃同人漫。项桥看准这个时机，早一个月果断下场，果然这个月观看量大幅度上涨，订阅量大增，漫画成绩一下跳到了平台中等。
项桥欣慰地吃着牛肉馅饼。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项桥扭头一看，是同事。
“早啊。”项桥年轻的脸洋溢轻松的笑容。
同事看过来的目光却……饱含同情。
“那什么……尹主任找你来着。”电梯到了18层，同事拍拍项桥的肩膀，“……快去吧。”
项桥手里的馅饼顿时不香了，狼吞虎咽地吃完，猛灌一口水，脚步像注了铅似的沉重，往北侧主任办公室挪。
一个月前，项桥第一次见到尹照雪。
他是尹照雪亲自面试的，大会议室里，项桥自我介绍完优势后，坐在他对面的、一直面若寒霜的尹主任把他的简历放到一旁。
明了地跟项桥说，自己也是转行过来干设计的，让他来面试，是看中他前段工作的渲染能力，主要招他来做效果渲染图。
但项桥之所以从人人羡慕的动画大厂公司转行过来，就是因为想做一些更有创意的工作，而不是一颗电脑前重复机械的螺丝钉。
这位尹主任在听到他的顾虑后，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直接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你在期望什么？工作就是工作，你想在工作中寻找乐趣？”
项桥永远记住那张自上而下俯视的脸，斜瞥的眼角，冰冷嘲讽的口吻。
至今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汗毛倒竖。
但那句话，他当天回家却想了一夜，下周就入职了。
项桥停在办公室门前。
微信私聊小群里，许多人@大桥。
【阎王老爷找你，自求多福吧！】
【阎王老爷让你三更死，你绝留不到五更！】
【桥，进去舔尹老爷的鞋子吧，打工不就这样。。。】
项桥回了个【哈哈，笑着活下去】的表情包，敲门。
门里的阎王老爷，正坐在办公桌前，仔细擦着一块双人立牌，听到敲门声，不紧不慢擦完，将立牌放进了左侧的抽屉里。
“进。”
项桥夹紧屁股进来了，他昨天下班前提交了一份设计意见，不出意外的话，尹主任是看完了的。
“早上……”项桥一句招呼没挤出来完，办公桌上“啪”一声，甩来一份文件。
项桥悄咪咪定睛一看，正是自己那份意见稿。
咚——
脑袋里响起一声冥钟。
哈哈，这下完啦。
项桥飞快抬起眼睫，扫一眼。主任看垃圾一样的眼神。项桥赶紧垂下目光，一个大个子不着痕迹地往后蹭了两步。
果然，下一秒，尹主任把他的意见批得狗屁不是。
“这就是你的能力？不想当螺丝钉？就做出这样的东西？”
阎王抛来三连问，项桥紧张得牙齿打颤，一般情况下，尹主任说话的时候，大家都是低着头的，不管他从哪所顶尖高校毕业，曾入职过哪家大厂，在这里，他就是新入门，面对的是公司内权威的设计师。
“主任……”项桥心想，你听我解释！
“连地板的材质和花纹都注意不到。”高高在上的人直接打断。
项桥吞了口口水，只敢盯着上司一小片雪白的下巴看。
没想到上司直接接大招：“这个项目，你不要做了。”项桥懵了。
完了，上司这是发大火了。
“主任，我……”项桥想为自己辩解。
尹照雪点了下桌角那份文件，毫不留情：“拿走。”好像项桥的那份设计意见会污染这张桌子似的。
项桥瞄一眼上司的脸色，上司已经完全不理会他，盯着电脑开始工作了。
转过身，项桥一脸生无可恋，魂儿要从嘴里飘出来了，走路都像浮着。
回到工位上，同事纷纷来安慰问候。
“尹主任是什么千年妖精，你进去一趟，十年精血就给吸干了。”同事笑着打趣。
“咱们尹主任你还不知道，公司高岭之花啊，多严肃一人，谁见他笑过？”
“哎呦振作一点小桥，你还年轻，在尹主任手下，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哈哈哈哈哈哈……”
工位上洋溢着欢快的气氛，项桥全程神魂游离，完全一副被吸干的模样，跟早上蓬勃朝气的年轻气质判若两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高冷尹主任狂虐下属小职员的故事，依旧处在职场舆论中心。
“你们说尹主任那张智性脸，长得多绝啊，要是笑起来……”
“哎我听说尹主任的父亲……”
一旁吃午饭的项桥听了一耳朵，想象上司笑的样子。
咦，别了吧，抖一身鸡皮疙瘩。
挺尸做了一天渲染，临近下班的点，项桥突然收到上司的传唤：
【来办公室。】
项桥立即原地立正，站得钢尺似的板直。
好奇的同事伸着脖子往他这边看，瞅见了尹主任的聊天界面。
“我的妈呀，一天见两次尹主任，这是什么刑场十大酷刑……”
项桥想逃。
心里逃出八百里地了，然而脚底板距离尹主任两米半。
项桥首先讲述了一通今天自己请教资深同事有关地板材质对室内整体装修风格的适配感悟，然后深刻反思了自己在设计案中所犯的天大罪虐。
他讲得口干舌燥，上司却不发一言。
项桥鼓起勇气抬起头盯住上司的眼睛。
尹照雪没有再看他，目光放在桌角，没什么表情。
项桥想起同事小姑娘中午时说的，这是一张看起来智感气质很高的脸，雪白，鼻梁高挺，冷感的五官线条，睫毛浓密，长睫下的眼神锐利而直，即使在自己没有跟那双眼睛对上视线的当下，也会下意识得出“这个人说起话来，恐怕是不留情面的那种”这类结论。
因而大部分人都会生出一丝的退缩来。
“主任。”项桥提醒了一声，尹照雪的目光突然扫过来，打得项桥背脊一寒。
“画平面设计的时候没想到，现在长篇大论。”
意思是，早干嘛去了。
项桥立刻态度端正地说，主任，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作为一个新手，一蹴而就达成完美是不可能的。项桥自己心里画的有个界限，目前为止，他犯的错误并没有超出这个界限。
所以他觉得，批评归批评，等阎王老爷气消了，这个小项目他还是能接着做的。
然而阎王老爷就是阎王老爷，冷酷无情到了极致。
尹照雪不甚在意地说：“这个项目已经交给别人做了。”
咔擦，项桥的心碎了，满脸诚恳认错的表情定格一瞬。
说不失望是假的，这个项目虽小，但从实地测量到如今的平面设计，他跟了有小半月了。
尹照雪还真打算让他一个入行不足一月的小喽啰，瞬间拔高到自己执业数年的水平高度？
一瞬间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这都不是“苛刻”二字能容纳的了，要用“变态”这个词才能涵盖一二。
项桥心里幽幽怨怨地骂着阎王上司，就看到上司拉开左侧的抽屉，将一大堆什么东西叮铃咣当地装进了公文包，一副马上就要锁门下班的绝情样子。
项桥觉得自己得再争取一下。
噗通，心里的小人认命地朝尹大老爷下跪，项桥上前一步按住上司的公文包。
“主任，这个项目一开始就是我在跟，客户那边也是我在对接，现在换人，站在客户的角度，会觉得我们公司不太专业，后续流程也……”
鼓鼓囊囊的，塞的什么？
项桥嘴上长篇大论，还有功夫分心。
尹照雪这时候就将公文包默默拉远了一些，项桥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毕竟年轻，愈挫愈勇，反而又上前一步，快贴到办公桌内侧桌角了。
“主任，数据方面……”
尹照雪于是把抽屉也都拉上了。
项桥：“……”
你警惕的样子不要太明显。
项桥管不了这么多了，一股脑挨到上司跟前：“主任我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这确实是我的错，但这个错误我犯了第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
尹照雪看起来没了耐心，按住项桥的肩膀，将他往后推了一点，站起来整了整自己衬衫袖口，抬起眼。
“说完了？”
项桥哑住了，自己在这讲得口干舌燥，冷面阎王出口一句话的气势就把他压死了。
“呃……”项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了。
“你明天不用来公司了。”尹照雪拿起公文包，项桥一口气梗死在心口。
被……被开了？
心里的小人立即匍匐前进，死命抱住尹大阎王的双腿，流着面条泪求他开恩。
项桥声音有点哑地开口：“主任，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至于这么严重……”
尹照雪这时候拎着包走到门前了，似乎是终于发现自己这个下属脸色有点难看，不解地催他：“站着干什么，锁门了。”
项桥艰难地挪出来，低着头。
尹照雪锁上门，撂下一句“明天九点直接去西南郊区象湖别墅区，见个大客户”，压着下班的点，潇洒转身走了。
项桥眨眨眼睛，盯着早已消失的背影。
啊？
灰白色的心，重新焕发生机，重重一跳！
原来是去见客户，这阎王，一句话就非得大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