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5.

晚上到家已经半夜，靳非本以为爸妈这个点早就睡了，为了不发出声响吵到他们，特意用钥匙开的门，避免了输密码开门的那声清脆铃响。

结果他刚拉开一道缝，就见客厅还亮着光。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沙发上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正是他那本应该睡了却没睡的爸妈。

靳非关门换鞋，抱着那袋子娃娃走到沙发旁，问：“你俩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以往这个时候都应该做第二场梦了。

孟女士正靠着自己老公的肩膀，听见他说话轻轻瞥了一眼：“五一放假，又不用上班，当然得尽情放松。”

“不只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也不会早睡。”靳维渊也随之附和，边说边喂了自己老婆一块切好的哈密瓜。

靳非无端被塞了满嘴狗粮，瞧着两人惬意的姿态，实在不忍心再打扰：“好的，你们随意。”

然后便想赶紧上楼回房间，好把客厅留出来供他俩卿卿我我。

没等他摸上楼梯扶手，身后的孟女士又开了口：“对了，今年五一我和你爸准备带爷爷奶奶出去旅游，古城寺庙那种地方估计你们不喜欢，所以你和你哥自己在家玩儿。”

虽然早就习惯了自家亲妈这先斩后奏的作风，还是忍不住问：“我哥知道你们这么安排吗？”

“不知道，”孟女士轻轻晃着腿，不甚在意，“你记得跟他说一声。”

“行。”靳非应下，心累地拖着一袋子娃娃上了楼。

回到房间，先打开微信给靳凡发消息，把孟女士的决定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润色一番给他发过去，半分钟后得到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哦”。

靳非冲着靳凡的头像翻了个白眼，然后把手机熄屏丢到床上。

假期跟靳凡一起过，那估计一天也不能消停。

暗自吐槽完，他把娃娃收拾出来挨个摆在床头，先后挪了好几次顺序，终于顺眼。

随后便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洗完澡吹干头发，又听见手机嗡嗡响。

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消息已经堆了几十条。

靳凡五分钟前的新决定，假期跟同学出去爬山，让他自己在家随意。

很好，原本是难兄难弟，这会儿就剩他自己一个孤家寡人了。

同样回敬一个“哦”，该较真时绝不宽容。

其余的消息都是群里的，一群人明明才分开没多久，网络上又已经热火朝天。

靳非点开一看，五十条里有二十条是@自己和宗霖的，都在问他俩五一什么安排。

不只他没回，宗霖不知为什么也没回。

为了不让他们继续@下去，靳非先回了一句“没什么安排”把人稳住，然后上床躺着跟他们慢慢掰扯。

·

宗霖到家先喝了半碗阿姨煮的粥，本想早早洗漱睡觉，不巧与宗伟和他名义上的后妈撞了个正着。

宗伟从进门就一副兴奋样儿，扬着的嘴角就没落下去过，同样无比喜悦的还有一路窝在他怀里没出来的穆瑛。

往常跟这两个人面对面，宗霖一般都无视，照常今天也该如此，偏偏宗伟在他要回房的时候突然让他留下。

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气氛一半艳阳高照、一半冰冻三尺，泾渭分明又格格不入。

还是宗伟先开口：“你阿姨怀孕了，两周，今天刚查出来。我们的想法是，为了你弟弟能顺利出生，这半年你就先去你妈妈那儿住，等稳定了再回来。怀孕早期受不得惊，你每天又早出晚归的，难免会有动静，你能理解我们吧？”

客厅里一瞬寂静。

宗霖一整天的好心情因为这一段话瞬间散了个无影无踪。

他没立刻回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宗伟现在这副好声好气商量的嘴脸，真是好多年没见到过了。从八年前他跟迟岚翻脸离婚开始，宗霖每天对着的就是他那张永远冷冰冰的脸。

以至于后来这张脸不止一次地重复出现在宗霖的噩梦里。

本来都要习惯了，这会儿又要赶他走了。

人真是善变的物种。

宗霖突然想起宗伟跟迟岚离婚的时候，自己的抚养权是他请了好几个律师，打了好几场官司才争过来的。

宗伟是农村出身，打拼大半辈子挣了偌大的家业，不能眼睁睁看着无人继承，于是他用尽手段争到了宗霖的抚养权。

宗霖对他来说，是继承人，也是血脉的延续，更是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一把利器。

这些宗霖自己也知道。

只是知道的太晚，真正明白的时候已经深陷在泥潭里没办法动了。

“你跟我妈说了？”宗霖冷声问他。

宗伟愣了一下，以为宗霖是怕迟岚不同意，立马找补：“没有，不过你不用担心，如果你不想说，我就给她打个电话。”

“不用，”宗霖不想让他再打扰迟岚，直接拒绝，又问，“以后我都跟着我妈？”

这问题界限性有些强，宗伟听得皱了下眉，心里闪过一丝纠结，一旁的穆瑛趁机拍拍他的胳膊，他这才松口：“你想跟着你妈就跟着，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尊重你的意见……

宗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内心一阵冷笑，面上却不曾表现出来：“行，我回房间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走。”

说完，口袋里的手机接连响了好几声，在这种氛围里显得有些突兀，宗霖也来不及看，直接静音。

宗伟见他答应得干脆，一时舒心不少，难得想在临了再扮演一次慈父：“以后你要想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让阿姨给你开门，家里的钥匙就留下吧。每个月我还是固定给你生活费，不够了就跟我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爸爸。”

宗霖没说话，只觉得他现在这副样子有些可笑，本就冷血却非要装作温情，简直令人作呕。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放在桌上，也不看他的表情，没任何留恋地径直上了楼。

回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迟岚打电话，这事不小，怎么都得提前说一声。

没任何犹豫，迟岚当即就答应，喜极而泣之余，实在不想让宗霖再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家里多待一秒，恨不得马上开车来接他。

还是宗霖先安抚了她的情绪，说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没收拾，让她明天早晨再来。

全部安排好，宗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想这些年的所有，突然如释重负。

从前的每一天，他都在心里跟自己说，成年就好了，成年就能摆脱这些肮脏的人和事了。

从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快得令他猝不及防。

心头积压的阴郁一扫而散，强烈的松快感让他的大脑闪过一瞬空白，几乎同一时间，紧绷的弦骤然崩裂，大滴的眼泪从眼眶涌出，打在手臂和胸前，洇湿出一朵又一朵深色的小花。

·

隔天早晨，靳非在睡梦中突然惊醒，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仍然觉得梦里的场景分外真实。

他梦见宗霖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孤立，回家后又被关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没有吃的也没有光，只有他自己在不停地拍门尖叫。

直到最后也没人来给他开门，他就只能缩在角落，尽可能地把自己抱紧，捂着耳朵战战兢兢。

明明昨天那么放松，怎么就突然梦到这些不好的东西？

靳非想不通。

但因为他从前也有类似的经历，很多场景都重叠，所以单纯觉得应该只是自己做噩梦，恰好这段时间又跟宗霖走得近，大脑不自觉就把主人公换成了宗霖。

清早的房间里有些冷，靳非冷汗退去后睡意全无，探头往窗边一瞧，这才发现外面淅淅沥沥的在下雨。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一眼，六点半。

群消息还停留在昨晚最后的讨论，宗霖一句也没回。

或许是做了噩梦的缘故，靳非有些担心，怕宗霖真遇上不好的事，于是试探性问了句早安。

宗霖是被冻醒的，昨晚收拾东西哭累了，趴在床边就睡着了，结果夜里下雨降温，这会儿嗓子疼得厉害。

一张嘴，吱出的声都是哑的。

拿过床头的凉开水喝一口润润嗓子，总算有所缓和。想起昨晚迟岚说要来接自己，突然意识到手机还在静音。

消息一条都没看。

电量只剩百分之十五，扯过充电线插上，也顾不得充电能不能玩手机了。

因为消息挤满了整个通知栏。

迟岚已经给他打了五个电话。

怕妈妈担心，先回了个电话解释，结果迟岚说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宗霖让她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刚挂断就扫见屏幕最上方靳非发来的消息。

很简单的“早上好”。

心里瞬间暖烘烘的。

没忍住，直接给靳非打了电话。

靳非正自力更生做早饭，街道电话时速冻水饺刚煮熟。

按下接听键就忙不迭逗他：“小班长，你这一觉睡得够久，这都十个小时了吧！”

宗霖不自觉眉眼微弯：“是，昨天太累了。”

昨晚那些糟心事没必要跟靳非说，主要是不想影响他的心情，有些事自己捱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总好过两个人一起不开心。

“明明昨天运动量都是一样的，我却只睡了六个小时就醒了，太不公平。”靳非含着水饺埋怨，听出他声音不对，接着问：“你是不是感冒了，嗓子怎么这么哑？

“有一点，”宗霖咳嗽一声，“不过没事，中午吃点药就好了。”

“中午？”靳非皱眉，“你有事啊？为什么不现在吃？”

宗霖沉默两秒：“有点事，我妈……一会儿来接我，我去她那里住一段时间。我爸妈……之前离婚了，他俩见面会不愉快，我要带走的东西又有点多，所以只能趁早了。”

“这样啊，那……要帮忙吗？”

“搬东西的话不用，不过你要是想来找我，也不是不可以。”宗霖又咳嗽一声。

“好，地址发我一下。还有，多喝点水。”靳非不放心地嘱咐。

“知道了。”

电话挂断，迟岚的消息刚好发过来。

宗霖把充电线拔下来塞进包里，先拖着两个箱子往楼下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