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峥半夜接到黎景行报警电话的时候，正在和李修竹还有老钱徜徉在经典的红烧牛肉的风味之中。

白天老局长模棱两可地制止了他们“无理取闹”的行为，却没制止他们的调查方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修竹长这么大，倔驴脾气三十多年，积重难返，十分自主地将老局长的话当成了有意。

老钱是局里经侦的高手，可有钱能使鬼推磨，风华自然也不缺人才，账目几乎做得天衣无缝，老钱本能上觉得有问题，找却如大海捞针，险些因为对自己二十多年从业的水平产生怀疑自挂东南枝。

直到凌晨，他才从茫茫数据中察觉出了一点端倪。

“你们看，这儿有一笔一千万的款项，片方注明了是已经支付给了这个演员，可我查了他的财产，对不上。”

内网上，是一个叫做步青云的年轻人的照片，照片已经是灰色的——代表着人已经去世了，老钱调出他的合同和名下房产、车产、信用卡流水等信息，“你们看，这里，在他和片方签定合同后，他收到了风华一笔九百万的款项，备注写的是片酬。”

他们接触过娱乐圈里的案子，当即挑了下眉——片酬给艺人百分之九十？这慈善做得可真有心意。

“你们看，仅仅几个小时后，就有八百五十万从这张卡里打了出去，汇给了一个地下钱庄，这钱庄还是两年前市局扫出来的。”

“如果他没有进行吸毒、走私、□□等交易的话，那么基本可以认定这张卡他并没有完全的支配权。”

灰色的照片下，是他不到三十岁戛然而止的人生浮皮潦草的总结，死因简简单单写着“过度疲劳至心肌梗死，抢救无效”，从此盖棺定论。

年轻人灰色的照片仿佛给他也添上了挥之不去的郁色，像是透过照片忧郁地看着他们。他十分瘦削，不太像娱乐圈里疯狂瘦身的那种瘦，倒像是经年累月被反复无常的生活削出来的。

他简短的人生以三岁父母出了车祸为始开了个加速器，抽打着他将童年一并简短，即使有国家的福利政策也盖不住流浪的萧瑟气，也因此偶然被一个导演偶然看中，得到了观众的青眼。

可命运并没有眷顾他，终于剥夺了他存在在这世上的权力。

李修竹站在电脑前，和这个死了数年的灵魂对视，重重地闭了下眼睛。

黎景行的报警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一听到持刀入室杀人，孙峥险些将电脑淹成了红烧牛肉味，听到对面说没有伤亡才手忙脚乱地一把抓住差点侧翻的泡面桶，回过神的理智顿时让他一个头八个大。

上一个凶手从楼上一跃而下，将所有痕迹掩盖，新鲜出炉的凶手又堂而皇之地在医院这种地方动手后逃脱。

就像是幕后真正的黑手对他们的嘲讽。

黎景行一边敷衍着旁边气急败坏要求他做个全身检查的郁医生，一边我行我素地跟警局通话。

郁医生一脸惨淡，内心苦成了狗。

他衣服里出外进的，活像是被狗撵过来的，平日好歹也是个主任医师，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在医院通知到他之前，火急火燎地把他叫起来的是那遭瘟的闻知的电话。拜这位祖宗所赐，他领带也没系，裤腰带也没扎，鞋垫在鞋里拧成了麻花，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了现场，还以为黎景行下一秒就嗝屁了。

结果就看见这位人间喷子正在指点江山，将医院里一种保安讽刺得灰头土脸，顶着一张挂彩的脸全力输出。

那杀手怎么就没把这货削死呢？

黎景行尊贵的头颅正在恢复期，郁医生凭着多年医德，艰难地选择了做个脑部扫描而非直接拧下来。

两个小兔崽子，忒折腾人。

这只小兔崽子正在折腾警局，而另一只千里遥控的小兔崽子正在一群同事面前现眼。

闻知走的时候没有留人，一方面他知道黎景行的身手，另一方面，凭黎景行的侦查意识，他会有所感应，而隆清医院的安全工作向来不错。

因此当他收到黎景行遭遇杀手的消息时，那一瞬间冷汗霎时浸透了他后背的衣服，直到看到后面平安二字才发觉大脑一阵晕眩，心脏跳得像是要蹦出来似的。

他们白天三方会聚后晚上公司内重要技术、管理人员就紧急开了会，闻知多少算个病号，这脸色骤变险些给何萧霖吓出心梗来，差点就要叫救护车。

闻知不欲在其他人面前说这事，只推说自己累了，直到屋子里只剩下何萧霖和他们组的人时，才脸色难看地说道：“风华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等到几人弄明白了黎景行只是有些外伤和一些不会有不可逆性损伤的内伤，并不是被杀手大卸八块或者剁胳膊剁腿时，集体沉默了一下，对着神色冷酷严峻浑似有夺妻之恨的闻知翻了个白眼。

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为零，故人诚不我欺。

何萧霖试图安抚仿佛狂犬病发的技术骨干：“或许我说，你不是早就应该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吗？从黎景行宣战的那一刻开始。”

这话忽然提醒了闻知什么：“不对。”

“都好几天过去了，风华如果想要杀人灭口早就动手了，为什么会突然发难？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何萧霖试图插话：“等等，你为什么确定是风华？”

闻知充耳不闻，继续自言自语道：“如果我是风华管理人，黎景行报警的时候我不会采取任何措施，因为我干过这种事很多次，很小心没有留下痕迹。而且无论是威逼或是利诱都能找到一个人让她当替罪羊，等到案子结了，凶手一抓，风华就又是清清白白的了。”

几个人让他这鬼故事似的沉浸语气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想了下去：“对，风华打过的官司多了，他们一贯的做法都是在有关公司的事上降下热度。”

闻知接着说道：“而且昨天有人在风华门口自杀，看似又将风华推上了风口浪尖，但这种‘倒霉’会让很多网友的重点发生转移，统计一下昨天的词条和景行报警当天和第二天，就会发现昨天玩梗、玄学的比例骤然占据大头。”

“天赐良机，我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所以我操纵了水军，将整件事往玄学和对家身上引，同时，我不会再给黎景行任何能够再度引起热度的机会。”

“所以，只要我脑子不进水，我就不会再去搭理招惹黎景行，等待时间将关注掩埋就好。那么，我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因为我从某种渠道突然得知他有什么证据威胁到了我，渠道……”

闻知的脸颊突然绷紧了，那一瞬间的神色像是愤怒刺穿了皮囊，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警局。”

何萧霖眼皮一跳，厉声喝道：“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