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范导捏着鼻梁回来做好接着磨戏的时候，便发现谢芙湘竟好似换了一个人一样，虽然并不算如何出色，但起码有恰当的情绪表达了。

顾不得多想，趁热打铁，他把这一条保留，在细节的地方又指导了一番：“对，一开始再镇静一点，后面不可置信恶心作呕的感觉给一点儿。”

这一场戏总算过了，导演紧锣密鼓地让场务演员准备下一场，免得好不容易保持的感觉又没了。

谢芙湘干脆没有回去坐着，一直在大殿之上，试图让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衣服一般随意买卖的耻辱印得更深刻一些。

这下一场戏是几天之后她父母接到消息前来商议。

白瑶嵋以为自小疼爱自己的父母不会同意，起码会为她说几句话争一争，哪怕人微言轻呢。

可等来的是她父亲喜气洋洋的一句：“仙山宽仁，不追究你的过错，且为你寻了这样好的姻缘，嵋儿，你先前来信，称与涛儿交好，正好喜结连理，多么好的姻缘啊。”

她天资高，哪怕缚灵锁锁住灵台也能感受到她父亲身上品阶相当高的仙器，想来便是这桩好姻缘的定金了，一时间不由得啼笑皆非。

若是这样，那么她这些年起早贪黑淬炼己身，力压同代英才第一个引气入体的那些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白瑶嵋，光耀门楣，原来是这样个如同□□一样的卖身求荣光耀法。被卖的倒还要抬不起头来，感恩戴德地让他们踩在自己身上荣华富贵。

她面带嘲讽，于是他们换了她母亲来。

“这世间女子都是这般，寻觅一个好人家举案齐眉便是极好的，涛儿那孩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与你郎才女貌正相配。这世间多的是苦命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怨声载道易子而食。你锦衣玉食到这般大，只消嫁过去便是玄英山岳式这庞然大物的人，我们白家就此也能飞黄腾达。女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还有什么不满足？

问得好，既然世间如此，想必他们也都不满足，反了这天又如何？

她便是这样桀骜地再次立足于大殿，冥顽不灵，亲耳听到了岳涛这位好友一口答应下来这琴瑟盟约。

掌门长老，岳峰主，她的父母，岳涛这位从前的好友。她一眼眼看过去，他们有的为能够圆满解决心头大患而安心，有的淡漠脱俗如九天仙人，有的沾沾自喜点头哈腰做着飞上枝头的美梦，有的因收了一个上好鼎炉而喜悦。

他们都因为她而志得意满，却没有一个人眼中有她。

可她是个自私的卑鄙小人，天生见不得别人这样志得意满。

都因她而起……那么只要让白瑶嵋生祭了那化凡罗盘就好了。

这等灵物，三百年仙气不灭，当年令众仙门惊恐不已，让他们追杀一个手上几乎没沾过什么血的占星师，连尸体都想要挫骨扬灰，如今以她顶级灵体为祭，想必能重现当年之景吧。

“来，化妆师补妆，眼角嘴角双耳血线不要太长，白瑶嵋注意情绪衔接，给一个冷静决绝快意的眼神，玄霄真人准备。”

在模拟世界的时候，黎景行准备看看这等关头她会怎么选择，便也一直没有出手，不曾想这人一言不合就玩自毁灵体。

他瞬间落到了大殿之上，顾不得诧异地看着他的众人，径直说道：“白瑶嵋可入我门下为徒，仙脉无损，无需成婚立盟。徒弟，停下。”

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闺阁小姐还弱质芊芊的病秧子，来掺和一脚做什么？

当时黎景行有修为在身，那声“停下”带上了棒喝制止的效果。

现在便只是简单地说出来，可黎景行那颇具压迫力的断喝却也让谢芙湘不由得一哆嗦。

她只犹豫了几息，便收回了献祭之法。

她虽性情激烈，但能有生的机会，自然也不会一意孤行，更何况……这俊俏的美人她曾经见过的。

在玄英门这些峰主中，玄霄真人是个特殊的存在，一个靠着掌门灌顶而成病病歪歪的废物，却偏偏是掌门的关门弟子。

“玄霄真人，我知掌门师兄宠你，但事关仙脉，这等大事你有何本事能断言？”

他在岳峰主淡漠的视线与质疑的言语中挥挥手，断了白瑶嵋身上的缚灵锁，语气平淡而不容拒绝，看向掌门与长老的方向：“我说，仙脉无损。”

令众人惊异的是，掌门和长老竟并无斥责这黄口小儿之意，反而颇为信任他，问道：“化凡星盘？”

黎景行点头：“可斩。”

掌门和长老对他这两个字的信任完全高于那琴瑟盟约，令白瑶嵋以死相搏的场面，竟解决的如此云淡风轻。

范导虽然对黎景行放心，也讲了戏，但也着实担心他刚回来手生，ng个两三条，谢芙湘这种技巧还有些薄弱的体验派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感觉就又没了。

不过玄霄真人和黎景行性格的重合度倒还真是很高，范导看着监视器里的的玄霄真人，一时竟有些模糊地觉得这就是不羁而锋锐的黎景行本人。

谢芙湘这种体验派是完全被黎景行带着走的，险些就把讲戏时范导说的这整场戏她对玄霄真人都抱有几分怀疑、时刻准备着如果被骗就立刻重启献祭的事给忘了，仰慕的眼神几乎控制不住。

黎景行这人正经起来确实挺祸国殃民的，范导摇了摇头，把被带着跑的谢芙湘喊回了神：“白瑶嵋，收着点再来一条，这不是你当初上手调戏的美人，是一峰峰主，比你修为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倍，你未来的师父。”

场外一阵乐，年轻女孩嘛，碰着帅哥有点收不住眼神也挺正常的。

谢芙湘愣了一会儿才彻底找回神，她毕竟不熟练，入戏慢，出戏也有点慢：“范导，白瑶嵋这个时候应该是在仰望他吧，救她于献祭之中，生死之间，大悲大喜。玄霄真人这样轻描淡写地扭转局面，不会在她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吗？她应当也想要这种力量吧。”

范导点头又摇头：“她确实不可能没有触动，但白瑶嵋这时刚刚被信任的师门背弃，见识过他们大道无情的模样，又被家人背刺，下定决心割舍血脉亲情，正是刮骨疗毒最痛苦最戒备的时候，没有那么容易生出仰慕这种情绪。”

黎景行喝了口水，补充道：“玄霄真人是能镇得住场子，但他也没有展现出力量，对应她心目中的印象应该是传说中病势缠绵的那个绣花剑修，玄英山这些峰主之间的奇葩，外人眼中的笑柄。”

他瞟了一眼凑过来笑而不语的风悠，幽幽地说道：“以我对这混账徒弟那点贼心烂肺的了解，她当时心里没准还在怀疑我带她回去是不是因为想要采补、干那些人想干的同样的事或者是想染指化凡星盘呢。”

风悠：“……”

还真是知徒莫若师，这师父真是的，就知道翻老黄历，看破不说嘛。

这个角度倒是范导没想过的，毕竟风悠在原著里和围读的时候都没说，默认了白瑶嵋对这天降神兵虽有戒备但还是见到“光”的态度。

按照白瑶嵋的人物塑造，她敏锐机变，能面带笑容把别人坑得底裤都不剩，确实不是被别人救下就全盘信任的傻白甜。

范导看了看风悠，风悠点头：“景景说得没错。”

黎景行已经对这逆徒在各种言语的犯上麻木了，眼见风悠在他粉丝里混得越来越如鱼得水还换了这种肉麻称呼也放弃让她尊师重道了。

谢芙湘弱弱地举起手：“可她是颜控的lsp啊，玄霄真人这张脸还不足以让她仰望一小下吗？”

风悠：“……”我谢谢你啊，虽然我不否认我是lsp倒也不用这么大声地说出来。

黎景行十分愉悦地对谢芙湘表示了对其重点抓得很准的赞赏，认为在整治逆徒上她做得不错，谢芙湘难得被他夸，心酸地发现自己也逃脱不了人犯贱的本性——能被黎景行夸，竟然比被导演夸还让她感到高兴。

黎景行相当认真地肯定了玄霄真人这张脸确实还是能打的，但玩笑过后看了眼范导，并不意外地发现他也在犹豫。

风悠没写她当时的心理大抵是因为即使是在书中，也不愿意师徒之间有过这种不完美的瑕疵。

而范导考虑的应该就是观众能不能接受主角有这种并不算光彩的想法了。

虽然很多人都在吵角色同质化，但事实上就是伟光正的主角无论是在过审还是播出时播出后的反馈中更加保险。

甚至范导能保留白瑶嵋日后将其他反派邪祟仙门坑得底裤都不剩的情节，但涉及到玄霄真人这种主要角色，就得考虑会不会出现被营销号截个没有前因后果的片段就引导观众开始骂女主角忘恩负义、欺师灭祖的情况。

毕竟竞争关系的剧给对家刷黑都是相当司空见惯的操作了。

在主流倡导坦诚和谐，友爱团结的这种大环境下，小说界因为没有那么大的舆论能量，偏小众一些，尚且算是能放开一些。

影视剧嘛，一旦引起的反响过大，是随时会被封禁的，这白瑶嵋心思奇巧、手段众多、不羁反叛，本来就已经很不符合价值观了，要是再被大众不由分说地开骂，是真的随时会被封。

可范导虽然在一些纯粹捞钱的剧中深谙得过且过的道理，但他之所以能拿那么多奖项，那些用心作品也是多少次精雕细琢的，甚至能称得上吹毛求疵。

那么明明能完善人物塑造的情节却非要含糊过去，他自然是不舒服的。

还是他年轻时候的创作环境好上一些，没有这么些纷纷杂杂的东西，不像现在，全身都是镣铐锁链。

谢芙湘尚且懵懂，黎景行和风悠却一眼看明白了范导的无奈，黎景行说道：“后期留白吧，不要加上心理活动了，剩下就的让小谢发挥，演出多少就是多少。”

范导看了眼他，没想到一向头铁的黎景行也会选择折中，黎景行笑了下：“毕竟我也是有投资的，我也希望……”这部剧能顺利播出。

只有孑然一身才会毫无顾忌，有牵挂有软肋便自然会处处掣肘。

黎景行眼睫垂下，让人看不清瞳色，只有风悠隐隐感觉出他妥协的落寞。这一刻，他忽而很想见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