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执的发问，白竹哑然失笑。
他向江执解释道：“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修真者能逾万载还存在，修为再高也有身死道消、灯尽油枯的时候。”
“妖族同样如此，现在还存在的大妖都是当年那些妖族的后代罢了，你刚刚遇到的那个也不例外。”
就是不知道这妖族隐藏在凌云宗的宗门秘境，是有其他什么意图。
他现在实力和金丹巅峰相仿，真起了冲突的话，他拿这妖族没有办法，除非召唤本体前来。
毕竟就算他身在化身体内，最高也只有元婴修为，这都是当时分出这化身时所布下的限制罢了。
化身，限制。那江执现在修炼进阶困难，是否也是因为受了化身限制？
难逾万载吗，江执暗自记下了这句话。
“那你多少岁了？”
江执望向白竹。
“两千余年。”
其实白竹自己都记不清他具体的年岁了，人间界会用朝代年号来计数年份，修真界却不这样。
当人的寿命在力量的作用下，变得足够长时，十年便如人间一年，百载尚且年少，比起年岁，他们更习惯记忆事件而非时间。
三年一次的宗门大比、五年或是十年开启一次的秘境、百年开展一次的百宗盛会……
他从江执的记忆中，知道了他的故乡，那里的人和人间界一般，一生不过数十年，但他们的历史会详尽到朝代年份甚至个人，每一年都还有着许多的节日对过往进行着怀念，很短暂的生命们却延续着漫长的文明。
当时江执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体里，他用搜魂的手段看完了江执的所有记忆，从他的记忆中了解到了江执的所有过往经历：两度失去母亲，二十几年的经历不可谓不坎坷，直到最后身死于意外。
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更没有力量和手段来主动夺舍他这个身体。
出于好奇和一丝恻隐，他放过了占用他身体的江执，抹去了江执被他搜魂的这一段记忆。
栖身于那块用于巩固神魂的玉佩中，留在了江执身边。
既是观察，也是监督。
若是江执的出现异样，或是还有着其他的阴谋，他也能及时出手将他——抹杀。
“没看出来，你还挺老。”
江执随口接了句，两千多岁，只能说明白竹的实力确实超出了他的想象，就是不知道现在这神魂实力还剩几分。
“我们出去吧。”
他没了心情继续待这山洞里，起身，想拿起剑离开，环顾四周都没找到剑，这才想起来，刚刚和渊打架的时候，他的剑被对方一指就化成了灰烬。
对的不是碎片而是灰烬。
怎么随便遇到个人都这种实力，可惜渊直接跑了，怎么不留下来和白竹打一场，最好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两人一同走出了山洞。
万物寂静，秘境的夜空高悬着一轮明月，清风缓缓，树影婆娑。
此情此景，江执的心情莫名舒畅了许多。他指着天生的月亮问白竹。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月亮。”白竹随口答道。
江执停在原地，眯起眼睛，神情似乎十分放松。
“我每次看到月亮心情都会很开心。”
可惜这次并没有，修真界没有月亮，他的记忆里才有。
江执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番筋骨，转过身看向白竹。
他和往日一般，还是白发白衣。
江执今日难得有闲心细看白竹的外貌，身形挺拔和他相仿，脸庞苍白清瘦，但看起来却不会很疲惫，剑眉星目，唇色偏淡，江执突然很想看他将白发束起的模样，就是不知道他这个神魂状态能束发吗？
不知道为什么，江执还是问出来了这句，以前问过很多次的话。
“白竹，你以前很厉害吗，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玉佩里？”
没想到白竹这一次竟然直接回答了他，可惜避开了玉佩的事。
“我的天赋只能算寻常，进入修真界后，在剑术一道上有所突破和造诣，后修炼多年，侥幸有所成就。”
恐怕这成就还不小，江执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注意到了这句话里的一个点。
“你以前是在人间界吗？”
“对，我出生在一个叫做北漠国的地方，习剑多年，侥幸引气入体，后才去了修真界。不知道这国家现在还在不在，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人间界了。”
他没说的是，他当年自己在灵气匮乏的人间界，一路自行修炼至金丹，后续人间界的灵气不足以支撑他下一次突破，他照着人间关于修真界的各种传说，十年时间走遍了人间界，最后找到了修真界的位置，这才算进入了修真界。
江执光听到引气入体就嘴角抽动。这也能叫天赋差的话，那这个修真界估计没天赋好的人了。
像秦如韬、白皓月天赋也算是绝佳，但也没见他们在人间界时，就自己摸索着突破练气了。
“你没有回去看过你的亲人朋友吗？”
江执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了，白竹都两千多岁的人了，他当年的朋友，坟头草怕都枯了无数茬了。
白竹并未觉得冒犯。
也就江执能问出这种问题了。
他的那些朋友们老去时，他曾去看过，场面却不是那么好看，两人同桌饮酒时；对方眼底有高兴、有敬畏，还有一丝怨怼。
他的出现，对于日益苍老的朋友来说，只是徒增烦恼。
那以后，他偶尔也会交一些朋友。等对方百年之后，他也会去送一程，但去了后，也只能遮住身形，恐被他人认出。
而自他离家寻找修真界时，双亲就已逝去多年，百年的时间，足够让时间换去他所有熟识的面孔，当这个时间来到，两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时，山海易形，王朝不再存续，他和那些亲人的，仅剩的微薄血脉间的联系还能算联系吗，他再出现，怕也是徒增困扰。
“我们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再去那边看看。我们上次去的南边的南云国，北漠国位置在它的北方。”
他其实对这个地方没有什么感觉，江执感兴趣的话，一同去看看也无妨。
当然，眼下还是等江执先突破筑基，希望这次能够顺利。
——
长清山脉边缘，泉石镇。
在一家客栈内，少年迈着疲惫的步伐进入了客栈。
客栈的小二看见他，停下来手里的活，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云兄弟，你回来啦，辛苦你了。”
少年正是云天澜，他采了两天的药，刚刚去医馆卖了这才回来。
“没事，我弟弟怎么样了。”
“我昨晚和今天早上都去喂了药，除了没醒，气色什么的很好。”
小二拍着胸脯让他放心，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云兄弟也是个可怜人，听医馆的人说，他这采的许多药，位置险峻，还有大虫野兽侵扰，这活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稍有不慎，就是性命不保，但他次次都能平安回来，一趟挣的钱也不少，就是全投给了他那个瘫痪在床的弟弟。
就他这一身的能力本事，人长得还俊俏，这镇上的姑娘，提到他就没有不脸红的，若非带着这个拖油瓶弟弟，怕是这客栈门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真是可惜啊。
云天澜谢过小二后，就回房间了，自然没看见小二对着他的背影，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
云天澜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床边，托腮看着少年。
自从他那日将人带回来后，又是好些天过去了，这少年还是没醒过一次。
“唉，要是你一直不醒的话，我什么时候才能跨过长清山脉，去另一边看看啊。”
“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毕竟是我把你带下山的，我要对你负责到底的。”
这少年看上去比他小了两三岁的样子，衣着看上去并不平凡，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他的家人会去寻他吗？
云天澜苦笑了一下。
“反正不会有人来寻我了。”
“我和你说呀，我以前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不，应该算是兄弟。我比他大五岁，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儿，瘦瘦小小的，像狼崽子似的，瞪着我护着怀里的馒头，生怕我给抢了去，我看他这样子怪可爱的，就牵着他的手回了宫。”
“你都不知道，他不想跟我走，力气又没我大，一路上，冲着我又咬又抓的，回去后，我牵着他的左手上，全是他抓挠出的伤口和牙印，真就和狼崽子一样。”
“花了好几个月，他终于改掉了护食咬人的习惯，就是哪都不去，总喜欢黏在我身边。他对文不感兴趣，我给他请了许多武术高超的师父，他开始习剑，他这方面天赋惊人，又能吃苦，没几年的时间，他在宫中就没有敌手了，就连当朝将军都对他赞不绝口，称他的剑术为当朝第一。”
“有一天他做了噩梦，醒来后魂不守舍，又过了一些日子，父皇驾崩，消失了好些天的他再出现时，却站在了其他人那边，他独自来见我，说我一直有外出游历的想法，现在正是一个机会，他说他希望我能离开云州城。”
“我问及原因，他却不肯回答，我暗自召见了所有心腹，让他们保持缄默，无论结果是谁，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希望他们可以尽心尽力辅佐好下一任皇帝。”
“我一直在等他的回复，等到了他最后提着剑来逼我离开。”
“我问他我让他学了这么多年的剑，就是为了今日让这剑指着我吗，他始终不说话，眼睛通红，我仿佛看到了当年护食的狼崽子。我没有再逼他，最后还是走了，走之前要走了他的剑。”
云天澜的声音有一些哽咽。
“他有他的苦衷，我也不会怪他，但他为什么就不肯告诉我呢，难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不值得他信任吗？他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为什么呢……”
天光将熄，没有点灯的房间慢慢变暗，云天澜将头埋在臂弯里，没有人回答他此刻的疑问。
无论是身旁躺着的少年，还是当年红着眼拿剑指着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