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宸看了一眼天色，又将匕首上并不存在的灰吹了吹，拿过帕子一边擦，一边问黄子游：“方秉文还躺着的？”

顾云宸讨厌京城那些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他直呼监军的姓名黄子游并不意外。

“昨晚军医去看过了，说是水土不服”，黄子游答。

“哼”，顾云宸拿着手柄来回看擦得铮亮的匕首，“凉州的功是这么容易吃的吗？不死在这儿，想走也得给我脱层皮下来”

他将匕首插入鞘中别到靴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略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走，去看看咱们新来的监军，方大公子”

黄子游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顾云宸负着手意气风发地走到方秉文帐外，“方大公子，本将军听说你身体不适，昨夜军医来看过说‘没有大恙’怎么样？今日好些了吗？”

没有回应。

“若是休息了，那我便挑个方公子方便的时候来”

黄子游跟在身后，想着您这么大声，就算里边的人睡着了也被您喊醒了。您这方公子叫得亲切，哪样不是在嘲讽人家长安来的监军身体孱弱，比个姑娘都比不得。

听得里面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在下身体不适，不能亲迎将军，诸多失礼，请将军见谅”

隔了一会儿，那虚弱的声音又传来，“将军若是有要事，便直接进来，若无要事，恕在下不能见客”

这就下逐客令？没意思，顾云宸摇了摇头，觉得今日“逗”不了方秉文很是难受。

“既然方监军身体不适，我也不多做叨扰，大人好好休息，天凉了，别染了风寒才好。”顾云宸这一番关心的话，语气别有深意。

“将军慢走”

顾云宸走了没几步，问道：“你说他能撑几日就回去了呢？”

黄子游摇了摇头，答道：“不知”，又想了想费邑的事，旁敲侧击顾云宸道：“属下觉得这次派过来的监军跟之前的不大一样……”

“你这么一说，似乎是不一样”，顾云宸点点头，他回想昨日看到的方秉文，脱口而出打断黄子游的话，“他更娘”

黄子游：“……”

入秋前刚打了一仗，双方损失都不小，接下来估计整个冬天都不会打仗了。他倒是有时间好好磨一下这位方大尚书的公子，看看谁以后还敢把他的宝贝儿子送过来，用他顾云宸的军功升官。

一连三日，方清梦都卧床不起，这倒把顾云宸好好愁了一下。

他的确是不待见京城来的公子哥儿，但不能在他的营中出事，毕竟是朝廷亲派、陛下亲指的。顾家的军功本来就引来了陛下的忌惮，所以父兄才称病留在京中，若是因这件事有了个“藐视君王”的罪名……

不行。顾云宸敲了敲桌面，“来人”

帐外的士兵掀开帐帘，抱拳行礼道：“将军”

“让最好的军医去给方大人治病，明天就能下床”

“是”

士兵走后，顾云宸闭着眼睛，右手半握成拳敲着桌面，想到方秉文那张惨白的脸就越来越不安。他眉头越锁越紧，最终还是去了方秉文的帐篷。

方秉文什么时候死、死在哪里都跟他没有半毛关系，但要是死在了他营中，让顾家背了什么罪名，就麻烦了。

也真是的，凉州什么地方，竟派这么一个风都能撂倒的病秧子来监军，也不知道这遭瘟的得罪了什么人，死了就死了，还要来连累他。

顾云宸越想越气，连步子都不由自主地快了一些。在旁人看来，他步履匆匆，好似真的很担心那位方大人一样。

顾云宸到了帐外，也没说什么，直接就掀帘进去了，几个军医围在床边，愁眉不展。

顾云宸三两步迈到床边，还没等军医行礼，略有一丝不耐烦地问道：“怎么样？”

几个军医面面相觑后垂头不语，最后还是一位最年长的军医站出来，“回将军，方大人这是水土不服，您说要大人明日就能下床走动，即便是灵丹妙药，也好不了这么快”

顾云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脸庞比前几日更削瘦的人，瞬间觉得这笔被困在山谷里联系不到援军更加令人焦头烂额，他皱了皱眉，“罢了，用最好的药”

顾云宸说完准备出去，又担心方秉文一口气上不来死在这了，就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催促道：“快治”

军医面面相觑后，又聚在一起不知道商讨些什么，时不时看向顾云宸。

顾云宸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揉了揉眉心后又将手搭在扶手上。

床上的人双眼紧闭，鬓角边的冷汗浸湿了头发，落了许多碎发下来。他的脸生得很好看，五官被精雕细琢过，特别是凸起的雪白的鼻梁。

顾云宸端详着方秉文，不愧是长安风水养出来的，整个人就像一尊被打磨过的美玉。清秀的眉眼，清秀的鼻梁，清秀的下颌，毕竟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公子，书卷气萦绕在精致的五官上，确实比只会浪迹红楼的王侯家的公子赏心悦目许多。

不过大概也不是个什么省心的好东西。想到这里，眼神里带的欣赏也变成了厌恶。

顾云宸收敛了打量的目光，看向了商讨了一刻钟也没有个结果的军医，神色冷淡下来，样子总要做足的，先对军医施压：“这是陛下亲指的监军，要是出了事，你们想想怎么担待”

说完便出了帐篷，他皱着眉看向暮霭沉沉的天色，想着方秉文要是真交代在这里了要怎么办？

顾云宸提心吊胆半个月，方清梦总算是没靠药吊着了。他怕多生事端，自己掏腰包聘了一个厨子过来。

这日。顾云宸啃着手里的烧饼，问黄子游今日巡逻的情况，西戎在今日有没有大动作。

自上次大战一场双方损失惨重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关于西戎的任何消息，探子派出已经有半月有余，依旧没有回信，估摸着近日再派出一队探子出去。

等待黄子游回话的间隙，顾云宸瞄了一眼吃相斯文的方清梦。那人端着一碗小米粥，拿着汤匙一下一下将黏稠的粥喂进嘴里。顾云宸抬了抬下巴，对黄子游说：“看，京城来的公子哥儿”

黄子游不敢表现得想顾云宸那样明显，只是低头递给他一个水壶，却在心里狠狠叹了一口气。

黄子游自参军后就一直跟着顾云宸的大哥顾未明，顾未明因那场战役后上不了马，就回了长安，顾云宸接替了父兄的位置后，他就一直跟在顾云宸身边做副将。

顾云宸十五岁上战场，身上的伤不必他们少，他是看着顾韵从长大到现在能在战场上独当一面的，打心里把他当弟弟，多少金枝玉叶到这里来蹭他的战功回去加官进爵，他是打心里心疼，现在又来个尚书府的少爷，这下好了，不仅要提防着这位公子哥捣乱，还要担心他不小心病死在这。

“再过几天，就要下雪了，战士们的冬衣到了吗？”，顾云宸问。

“快了”，黄子游答，“三五天的样子”

冬衣还有三五天到，而西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顾云宸不得不怀疑他们要打那批冬衣的主意了。

“你让飞扬亲自带人去接，万万不能出什么事情”，侯飞扬是顾老将军特地留下的。

顾云宸嚼着嘴里的饼，越吃越不是滋味，他看向那边温温雅雅的方秉文，那人整个人被火光笼罩这，像一块暖玉。虽然他没做些什么，但顾云宸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十五岁上战场，时时刻刻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出生入死多少次才封了个宣威将军，而这些整日沉溺于莺莺燕燕的公子过来监两年军，还要他好吃好喝供着，回京就能升官进爵，十万将士浴血奋战，就只为给他们搏一个“监军有功“的赏赐名头。

顾云宸知道这是陛下为了抑制顾家做大，所以他的军功给了在长安的父兄一些没实权的虚名。

或许是从前那些窝囊废没有在眼皮子底下，现在看到方秉文那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踹翻他手里的那碗小米粥。

顾云宸将没吃完的半张饼塞进衣服里，略带愤恨地说：“既然病好了，就把小厨房撤了，凉州不比京城那地界儿，我这点俸禄可供不起那厨子”

说完便回了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