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宸一早起来练剑，练完剑后便想着带方秉文过去看看军营，天已大白，薄薄的日头快要跳出云层。

顾云宸扣了三下门，门从里面拉开，却是顾全。

顾全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将军，”然后才说：“方监军还未醒”

顾云宸皱了皱眉，这都什么时辰了，他语气不大好：“叫起来”，说完便一步迈进了梅院。

“笃笃笃”，门被扣了三下。方清梦难能睡个好觉，她揉了揉眼睛，穿上中衣后趿着鞋子去开门。

“监军”，顾全先是行了个礼，才道：“将军说今日带您去军营里练兵，现在已经在大堂里边儿候着了”

“知道了”，略微沙哑的声音还带着睡意，她没有刻意压低声线，磁性的声音听得人心痒痒。

“属下告退，”顾全抬了抬眼帘悄悄看了他一眼。

竹、兰、梅、柏四小院是咸泉私人的院子，仿造长安建的四合院，大堂在北，门朝南，东西为厢房。

顾云宸坐在大堂里，看见方秉文穿着一件白色中衣端着木盆去打水。

他今年二十又三，身高却最多七尺，趿着布鞋，步伐迈得如猫一样轻，瘦长的身体在宽大的中衣内摇晃，木盆抵在腰间，衬得他更加如细柳扶风。

他在方府不受宠，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等了约一炷香时间，方秉文终于抱着暖炉出现在几人身前。

顾云宸脸上已有愠色，这少爷还真是讲究多。

“方监军，请”，顾云宸起身做了一个手势，连两人的寒暄都免了。

方清梦面露难色，“将军，我不会骑马”

顾云宸背在身后的双拳紧握，骨节泛白，他忍了忍，语气还是不大好，“顾全！”

“属下明白”

方清梦跟着顾云宸巡视了一周军营，已经累得脚不是自己的了，昨日的雪今天还垫着，她的布鞋也湿了，加上酸胀的脚，十分不适。

反观顾云宸，只是较常日加了一件外袍，里面戴着护臂，腰间系着蹀躞，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几人回到帐中，顾云宸叫来几个副将，顾胜端着几碗羊奶和几盘烧饼，围着火炉商讨起来。

羊奶经简单处理过后热了热，不过还是有很大一股腥膻味道，方清梦浅浅吸气，避免将羊奶的味道吸入，拿起烧饼，撕下一点慢慢嚼了起来。

几个副将喝了一大口羊奶暖了暖身子，大口嚼着烧饼，围着那张地图唾沫横飞。

食不言，他们问到方清梦时，她只是含着嘴里未咽下的饼点点头。

屯田制一旦推行，明年秋□□廷便不会供给那么多粮食，剩下的三成便要他们自己解决，凉州后面的州郡每年要交赋税，挤不出来那么多，怎么办？只能像西戎一样去抢。

河西那边水草丰盛，不用于凉州这边的气候，适宜种植水稻这些简单的农作物。

但那边不仅有祁山这道天险，那样一块肥地，还有重兵把守，加上羌城在前面做天然的倚仗……

顾云宸想着能攻下最好，再不济，去抢点东西也是好的。

不过西戎骑兵强盛，抢东西这点怕是有些困难。

所以顾云宸想培养自己的骑兵。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没马。

有马也不行，凉州这边大多是步兵，会骑马的没有多少。

“上次探子来报，西戎几个王子正在争夺王位，加上上次的白峪关之战，我们出击有很大的胜算”

顾云宸这话一出，几个副将都愣了。十几万兵马经白峪关一战，只剩下八万兵马，几个副将都受了伤，特别是顾云宸，受的伤至今未痊愈。

“带上所有火药，攻打西边的羌城，抢马厩，能牵走的全部都牵走，不能牵走的全部都杀了，最好是放把火，把粮草也烧了”

顾云宸指着地图，“羌城在二王子控制下，他是最有希望成为王的人，精力肯定都放在了王城，我们偷袭，定能成功”

八万将士，若要攻城，内里空虚，保不齐他们会绕后，攻一波凉州，再从凉州绕回，攻其后背，到时两面受敌，如何是好？

顾云宸又说：“能绕后攻一波凉州，再绕回攻打我们后背，必是骑兵，我们埋伏一波”

“可是骑兵的马都是自己调教的，西戎有自己的口令，若我们花重大代价去抢马，上了战场后西戎还是可以指挥他们的马，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戚锐达道。

黄子游却若有所思，“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一边操练自己的骑兵，一边消耗西戎的骑兵”

但是以步兵消耗骑兵，无疑其代价肯定是惨重的。

顾云宸的食中两指并拢，在羌城上掂了掂，将它和凉州连了起来，又连到河西，众人恍然大悟。

西戎东北为山，东南为荒漠，中西多草原，羌城在西戎最东，之前是越国的领土，与凉州，河西两城互相守望。

羌城其西全是荒漠，骑兵支援过来至少半天，只要在骑兵支援前攻下羌城，就一定能守住，明年春天会新来一批戍边的士兵，操练至秋天，与凉州、羌城和陇西三方兵马，收复河西，指日可待。

凉州一半是荒漠，一半是荒原，只有东边那一点有点绿洲和人烟，顾云宸春至秋天在驻扎在那里，冬季就回陇西郊外，这几年都是如此。

那一年陛下御驾亲征，欲一举拿下西戎，因轻敌冒进，大败而归，丢了河西至羌城一带十郡。顾云宸父兄冒死救回陛下，身受重伤，不能上马，临走前一把火烧了凉州城。

凉州留给西戎，陇西一带州郡便岌岌可危。

朝廷要将剩下的顾家军收编至陇西一带州郡，顾云宸不顾反对，借着凉州的残垣断壁，做大梁在西边的第一道屏障。

冬季连顾云宸都待不下去的地方，更别说西戎了。凉州自此成为两国的分界线。

河西——羌城一带州郡本就是越国的领土，与陇西、凉州联系紧密，与西戎间，遥遥隔了大片沙漠和荒原。只要能攻下，就一定能守住。

攻打羌城的事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然后顾云宸又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

他要卖粮。

当着陛下亲指的监军说，他要倒卖军粮。黄子游大吃一惊，戚锐达简直觉得顾云宸要疯了。

顾云宸原话是这样说的，“没钱就不能买马，骑兵不行就只能挨打，一辈子在凉州吃沙子”

这是实话。

自前几年陛下亲征骑兵全军覆没后，就没人敢提起重建骑兵营的事，这无疑是在打陛下的脸。

同时，这也是在逼方秉文站队。若是方秉文将这件事密奏陛下，那么他就是朝廷下派的监军，若是方秉文知情不报，那他就是凉州的人，是顾家的人。

众所周知，方翰林是陛下亲指三皇子的党羽，但顾家不站队。方秉文若想飞黄腾达，力挺三皇子，助其登位，必能一帆风顺，若他选择明哲保身，入了顾家、也就是朝中旧派。

方清梦垂头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如蝴蝶吻过一般，她在一众大老爷们中，如同雕琢的玉器一般精致。

女扮男装做了朝廷命官，欺君大罪株连九族，她父亲绝对不会主动把这件事情抖出来，反而随时准备杀掉她，倚仗方氏，不利；同时，顾家这棵大树还能青多久是个未知数，派她下来做监军就是最好的例子。

站队的事情嘛，不能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