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飞扬咽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复杂的情绪梗在喉头，怎么样也咽不下去。窒息感让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颤颤地呼出，他极力掩饰自己的反常，然后将信递给方秉文，“监军，请”

信封的一边还带着侯飞扬的体温，上面新鲜的血液让方清梦预感不妙，她翻过信封准备拆开，却发现上面的蜡封还在。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难不成刚送过来？

黄子游和侯飞扬的心揪着，七上八下地随着方清梦脸上的表情起伏，方清梦看完信后将信反扣在桌上，闭着眼睛想如何才能破如今的局势，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在桌上轻轻敲打。

侯飞扬自诩在同龄人中已经足够沉稳冷静，可看见方秉文那副样子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他很想开口问信中到底说了什么。

看来顾云宸也收到了陛下的密旨。陛下让顾云宸助幸隆夺位，她现在在幸隆军中，完全可以和戚锐达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但是这样一来，派出去的五万人马，能有一半回来，就已经极好了，还没有考虑匈奴是否会从后面偷袭戚锐达的部队。

所以最好是让陇西和上原两郡的兵马出战，但她手里现在没有调兵权，而且只有西部封疆大吏向陛下密奏，得陛下准允后，方可出兵。

有什么办法可让上原和陇西两郡的兵马出战、且不用请示陛下、更不会分去顾云宸的战功呢？

方清梦闭着眼，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柳叶尖微皱的幅度如寒春冒出的新芽在冷风中俯首，她睁开眼，那尖儿就昂起了头。

黄子游和侯飞扬见方清梦终于有了动作，都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等待她开口，方清梦指着上原郡，“让戚锐达把匈奴兵引到这里”

上原和陇西的兵马是不能主动出击的，但如果西戎和匈奴、北狄的人已经攻到城下了，那时候还有龟缩的理由吗？来不及送出与陛下的密奏，就必须进行反击。

如果凉州的形势变成了这样。戚锐达带兵出击，匈奴却趁机打到上原，迫不得已，上原开始守城之战，而戚锐达带兵及时赶到，与上原进行夹击之势，大败匈奴，此乃第一功；顾云宸带兵孤身入西戎腹地，助幸隆夺取王位后，趁着西戎局势刚刚稳定，姑藏守卫薄弱，让侯飞扬带兵两面夹击，拿下河西的重要据点，此乃第二功；此番作战，扰乱西戎局势，消耗西戎兵力，此乃第三功；如若此战中生擒二王子凤洛和匈奴单于，加上秋季那份迟迟未封赏的战功，够不够顾云宸封爵呢？

但上原郡守何许人也？会不会助顾云宸拿下此等大功呢？

方清梦思索着，黄子游和侯飞扬的眉头却越锁越深。他们驻扎凉州，年年往返与凉州和陇西郊外，为的就是将西戎兵马拦在凉州以外，守护陇西、上原、蜀郡三郡安宁。而方清梦却让戚锐达引狼入室，将匈奴兵引到上原郡下。

侯飞扬双拳紧握、指节泛白，怒目而视、双眼猩红，他紧咬着牙关，后槽牙咯咯作响。侯飞扬气得浑身发抖，觉得那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要方秉文再说出些什么丧尽天良的话，他就能吐出一口血来。

庆幸戚锐达被派出去了，要是今日在这里的是戚锐达和黄子游，还没等黄子游反应过来，戚锐达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拎起方秉文的衣领，一手搭在剑柄上，带着滔天的怒气吼出来，“你他妈再说一遍”

黄子游到底是老将，比侯飞扬冷静沉稳些。他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气，问：“监军想好对策了吗？”

方清梦点点头，这才抬起头来看一直站着的两人。

“侯将军这是？”，方清梦问道，侯飞扬那副恨不得把她活活剥皮抽筋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

黄子游看向侯飞扬，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又看向方清梦，“飞扬这是担心将军出了什么事？既然监军想好对策了，有什么吩咐，只要能救将军，我等必将舍生忘死”

侯飞扬将梗在心口的那口气咽下，深吸一口气后狠狠吐出，他梗了梗，“我自小愚笨，将军却不嫌弃我，一直让我跟在身边，这才有了跟在将军身边做副将的机会。将军对我恩重如山，听到将军噩耗，一时失态，请监军勿怪。既然监军有了应敌之策，只要能救将军，我等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侯飞扬是侯老将军独子，有幸在京中听过“侯小将军天资聪颖、胆识过人，侯老将军后继有人”的赞许，如今这番话，只不过是诓自己的罢。估计是听到自己说“让戚锐达将匈奴兵引到上原郡下”，保家卫国之人，就算马革裹尸，也绝不引狼入室，他们是英雄、是烈士，可她方清梦不是。除了家国天下，她还要明哲保身。

只不过这般情景下，方清梦将官场那套东西拿出来也只能是浪费时间，延误战机。

“二位将军言重了，我说过‘保家卫国之人，都能平安归来’，只是在下有一计，既能救将军，又能破西戎。我没上过战场，只是纸上谈兵，想说与二位将军，看此计可行与否”

方清梦将自己方才所想一五一十告诉黄子游和侯飞扬，两人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不悦之色。

黄子游：“方大人此计虽好，但属下不敢苟同，我等浴血奋战，并非是为了战功，只为守卫越国边疆安宁，百姓和乐”

方清梦：“我知各位将军忧国忧民，不为着那些物质虚名，可各位将军想过没有，陛下若真的想收复河西，顾将军何苦在凉州坚守五年，迟迟没有进展”

原本义愤填膺的黄子游和侯飞扬突然缄默不语。方秉文说得对，若是陛下真的想收复河西，他们在凉州苦苦坚持五年，为何会没有进展。只要陛下派出兵马粮草，重建骑兵，羌城以西的云中几郡，早应该是越国的囊中之物，顾云宸何苦冒险孤身入西戎，就为姑藏那一座小县。

就从秋季他们立了一场大功，而朝廷迟迟没有风声，就连安抚嘉奖的圣旨都没有下一道；填充的戍兵今年三月才到，又要推行新政，今年只供七成的粮草，其他地方都行，这凉州睁眼闭眼全是黄沙，唯一能驻兵的还是被顾老将军放了把火烧过的地方，哪里会看不出来？

方清梦来了凉州快三月，结合顾老将军当年带着凉州十万兵马进京、将手里只有一道遗照的当今陛下扶上皇位那件事，若不是顾云宸在凉州安然无恙，她都快要怀疑当年陛下亲征将河西拱手让给西戎，是为了削弱顾家在凉州的势力。

顾家军损失惨重，顾昂然和顾未明不能上马后，没想到顾云宸这个毛头小子能在凉州支起一片天，又轮番派监军分走顾云宸的战功。如今西戎内乱，又让顾云宸前去助崇尚“以和为贵”的兴隆登位，消耗凉州的兵马，等顾云宸手里的人所剩无几，就散了凉州军。

顾云宸不是傻子，方清梦来凉州不到三月就能看出来的，难道她看不出来吗？方清梦突然有些佩服顾云宸。为了长安的父兄，能和颜悦色、甚至摆出谦恭的姿态对待京城来分战功的自己，为了守家卫国，无视陛下的排挤和为难。

顾云宸啊顾云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