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宸烧了三日，总算退烧了，这几日方清梦日日都会去看她，变着花样儿给她买糖哄着她吃药。

二月初六，顾云宸终于能下床了，只不过右腿那支箭矢插得深，只能像方清梦之前那样，坐着轮椅。

晚上下了一场大雪，鹅毛大雪密密麻麻地落下，挤得连窗外的景色都看不清。

不多时，院内的红梅已经覆上一层白雪，屋内的烛光撒在阶前，飞了些许雪落在门槛上，因为屋内火炉烧得很旺，很快门槛便积了一小摊水。

顾云宸坐在小桌旁，桌上的茶香弥漫到各个角落，袅袅茶烟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一搅，婀娜多姿地扑到顾云宸身上。

她双手搭在扶手上，望着门外紧凑地落下的雪。门口突然出现一抹亮色，在门口停了半晌后，便听见两道足音。沉稳有力的是顾全的，不疾不徐迈得很轻的是方秉文的。

方秉文停在门口，将手里的伞和解下的披风一起递给身后的顾全，脱了沾了雪水的靴子，才带着门外的风雪入了大堂。

他今日穿着之前来接自己的玉髓色广袖袍子，束发戴冠，因着外面太冷，进屋后还未缓过来，神色冷峻，眉眼却带着喜色，他眨了眨眼睛，修长睫毛上的雪便化作了水雾。

方清梦拿出手帕，擦了擦眼上的水雾，这才看向顾云宸，“将军”

顾云宸还是保持之前的姿势，只是垂下眉眼淡淡望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便移开了眼睛，淡淡答道：“嗯”

方清梦转身，借着宽大的袍子将几个瓶罐放在那边的桌上，那边没有点烛火，光线很暗，加上生病精神不大好，顾云宸看不清，只是看着方秉文那副遮遮掩掩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药。

“监军为何深夜出去？”，顾云宸问，或许是因为病了，语气听起来不大好。

方清梦转身，似乎丝毫不介意她的语气，反而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矮桌上后，提起下摆跪坐在小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方清梦喝了小半杯，觉得这茶没有自己泡得好，待身体暖和过来了，她才开口，“出去买了些东西”，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微勾的嘴角带着眉眼微微弯了弯，看得出来是开心的。

开心要回京领赏了吗？

顾云宸皱了皱眉，回想这几日方秉文不同寻常的对自己的好，他到底是不是因为抢了自己战功心生愧疚，所以才做些事情弥补自己呢？

长安来的人有这么有良心吗？

顾云宸自然不知道，她这次能这么顺利拿下羌城和姑藏，是因为方清梦在身后调度。而方清梦特地叮嘱几人，不能将她那日夜出陇西前往军营坐阵、和她昏迷那几日一直守在床边的事情告诉顾云宸。

顾云宸是良将，心怀家国天下，除去同为女子自己想要帮衬的那点私心，看着顾云宸好起来，自己自然是开心的。

“监军有喜事？”

方清梦记得顾云宸也这样问过自己，不过语气都有点讽刺的意味。

“将军是凉州的主心骨，看到将军好起来，我自然是开心的”，方清梦答，“本来今日想推将军出去走走的，结果下雪了”

她看向窗外如鼓点般落下的紧凑的雪，问：“这应该是凉州最后一场大雪了吧？”

“嗯”，顾云宸淡淡答道。

方清梦将买的糕点蜜饯放在桌旁，然后抱了几本书摊开在桌上，又觉得屋内的光线太暗，点了一站烛灯放在桌旁，看起书来。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直到顾云宸困了，方清梦让人伺候她洗漱后，自己才睡下。

这几日方秉文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或许应该说是他们两个人一直待在大堂里面，方秉文在那里一坐一整天，要么就是看书，要么就是品茗赏景，静坐下棋。

而顾云宸百无聊赖，要不是这里没有南方湿热，她坐着都快要长蘑菇了。

距离自己回来已经过了半月，背后的刀伤已经拆掉缝合的线了，而方秉文怕冷，屋内日日还烧着炉火。燥热、悸动、后背结痂的伤口，催动着顾云宸一直在轮椅上面乱动。

脚上的伤已经开始长新肉了，顾云宸实在是想下地走走。去年秋季的伤比这个不知道严重了多少倍，昏了几日后就开始处理军务了，哪像现在这样日日坐着，出去一趟还要人推着，矫情得很。

要不说方秉文是长安来的矫情公子哥儿呢？

顾云宸将没受伤的那只脚搭在扶手上，右手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半眯着眼睛略带挑逗地看着方秉文。

那人穿着正清色圆领袍子，垂头认真对书上的内容做批注，又在旁边空白的纸上写下自己的见解。秀发高挽束冠，干净又利落，露出白皙的脖颈；鼻梁高挺，白玉面庞上两道横着的眉峰，修长的睫毛上下轻和，如蝴蝶展翅，落下唯美的星点。他挺着脊背，瘦弱的身板透着竹柏清风，像山涧的兰花，即使无人在意，也要坚守高洁的孤傲，想必那就是文人意气。

门外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云宸看了看自己这副放肆不羁的坐姿，决定在方秉文面前维持一下自己的形象。顾全的步伐极快，很快就到了长廊拐角。顾云宸匆忙收起左脚，却不当心踢到了火炉。

顾云宸：“……”

听到动静的方清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起头来，睁大眼睛一脸清纯，问：“将军？”，他那一副求知若渴的单纯表情，顾云宸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孽一样，她半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抱歉，腿坐麻了”

方清梦皱了皱眉，准备起身察看，而顾全的最后一步顿在门外，抱拳道：“将军、监军”

方清梦起身的动作收了回去，她搁下笔，见顾云宸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桌上的书不说话，便看向顾全，问：“怎么了？”

顾全正要开口，顾云宸突然一阵猛烈咳嗽，方清梦和顾全同时看了过来。顾云宸双颊泛红，借着屋内烧得正旺的炉火，倒也不算突兀，她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方清梦猛地想起，顾云宸中午还没有喝药。

“风雪大，你别站在外面”，方清梦看了一眼顾全，又起身道，“稍等”

待方清梦走后，顾云宸对顾全勾了勾手指，顾全略微皱了皱眉头，戴着疑惑走近。

“你等会就说我病了半月，军务堆得太多，急需我回去”，药就在隔壁，顾云宸的声音压得很低，估摸着方秉文将药端出，她又靠回椅背。

“多谢监军”，顾云宸双手接过药，一饮而尽，然后又从旁边的小凳上扔了颗蜜饯到嘴里，趁着方清梦转身坐下，对着顾全挑了挑眉。

顾全的眉头抽了抽。顾云宸从小到大就没有认真喝过药，五岁起就不吃糖了，居然能从长安来的监军手中双手接过药乖乖喝完，然后吃那边小铺的蜜饯，这比看见身板脆弱的方监军一拳打死壮牛还有令人震惊。

顾全转身，对着方清梦抱拳，“启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