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二月中了，顾云宸要带着大军回到凉州，现在已经在准备回凉州的事宜了。

幸隆登位后，果真向越国提出两国交好，并声明日后会派使臣前来拜访。

顾云宸算是松了口气，她现在手里只剩五万多人，还有近一万的伤兵残将，幸隆若是派骑兵前来攻打凉州，她必定没有招架还手之力。

幸隆求和，戍边的士兵已在半路，顾云宸将早就计划好的修建凉州工事提上了日程。等最后一阵倒春寒过了，就可以开始修建，她和侯飞扬往来于凉州与陇西之间，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

方清梦收到了一封家书，里面方翰林大致给她分析了一下长安目前的形势，让她回长安之前做好准备。

顾云宸此次立了大功，陛下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一个侯爵，西南守将屠威也打了一场胜仗，虽战功远远比不上顾云宸，但为了制衡，陛下很有可能会赐爵。如此一来，这二人算得上是长安的新贵。

陛下将幼女嫁给了今朝探花，溥家公子溥雪松，与他同年的江元洲到礼部做了郎中，京中人员变动，方翰林一一写来，方清梦记下后，已是深夜了，她吹熄了蜡烛，抹黑上了床。

顾云宸打算今年提前半个月去凉州，她想将防御工事修好再走，黄子游三人是她放心得不能再放心的心腹，但顾云宸作为主将，想等新戍边的士兵到了，立下主将的威后再走。

凉州那边没有树木遮挡、群山环伺，刮起碎泥的风直直地往脸上拍。想到方清梦刚来那月的水土不服，顾云宸想让她三月的时候再过去，那边什么都没有，省得过去给她添麻烦，本来她就已经够忙的了。

距离修建工事的士兵过去凉州已经十日了，基础规模已经具备，顾云宸总算可以喘口气。

距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方翰林的家书也越来越频繁，公事公办的口吻，连最假意的关怀都没有。方清梦早已经习惯和父亲的这种相互利用的相处模式，对于父亲的冷漠，她甚至连一个淡漠的表情都不想给出。

已经大半个月了，上次走的时候，顾云宸背上的刀伤已经拆线了，不过听顾全说前半月不知怎么弄的又裂开了，如今想来应该结痂了。

想到这里，方清梦突然翻了个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结痂这个日子这么敏感和在意，即使顾云宸对她的态度又变回自己刚来时的那般冷漠和、憎恶？

好似就应该用这词来形容，一半憎恨，一半是嫌恶。

夜已经深了，凉风穿梭在长廊里呼啸的声音、拂过粗糙树枝表面的声音、拍打傲立树叶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伴随着窗棂渗进的月光一起，一点不落地钻进方清梦的耳朵。

方清梦带着半怀愁绪、几缕焦虑披着外袍起身，拈着几丝隐隐的期待和不安拉开大堂的门，清风明月涌进，扑了她满怀，身后单薄的影子就如投到脚下的梅影。

穿堂风勾着身后的发梢，衣摆翩翩，她记得，刚来凉州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月色。

方清梦负着手站在阶前，想着顾云宸身后的伤要结痂了，她要不要也去给她做一副祛疤的药？

可是两人现在的关系这样，要怎么送出去呢？顾云宸会怎样想自己呢？

她来了凉州四月多，与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凉州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在哪里都是这般，一朵无根的浮萍，为了自保随水漂流。

与月相望，无言。

方清梦带着一身冷风摸黑回了屋，她提摆抬脚，将后背留给了月色，削瘦的背影只能用孤傲来形容，不是“牛羊成群、猛兽独行”的孤、也非“君子慎独、两袖清风”的孤，是那种她一个人站在山坳，刚好就落在黑白分明的界限上，银河璀璨，却独独照不到她的孤。

月色朦胧撩人，深夜难眠的人总是会有些个伤怀的想法。方清梦是一个，顾云宸是一个。

不过次日红日从东方升起的时候，那股悲怆突然被一扫而空，当日光从窗框打进来的时候，胸腔又被热血填满，那一怀愁绪又突然化作了雄心壮志。

今早洗漱时，方清梦特地叫了咸泉硬塞进梅院的那个侍女。

珠环裙钗，略施粉黛，步履款款，含羞带怯。

方清梦：“……”

女子穿着粉色襦裙，纤纤葇夷拿着腰带在方清梦腰上一围，柔情似水，白玉般的手指在腰带上流连婉转。

淡淡的香气飘入方清梦鼻中，两人隔得极近，气息缠绕，瞬间有了春风拂面，杨柳依依的旖旎感。

女子替方清梦戴好玉佩和香囊，往后退了半步，微蹲行礼后，怯怯地抬起头。她试探性地抬了抬眼帘，交握在腹前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才将那双水潋滟滟的眼睛望向方清梦。

“大人”，她涂着胭脂的薄唇轻启，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娇滴滴地又带着一些撩拨的意思。

方清梦今年二十有四，哪里不会懂床笫之事，只是即便她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方翰林也没有给她安排通房丫头，更没有去过烟花巷所，哪里经得起这样欲拒还迎的撩拨，瞬间就红了脸。

“咳咳”，方清梦别过脸，已是红霞一片，她轻轻咽了一下，才带着半沙哑的嗓音说：“我之前吩咐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女子的声音还是带着撩拨的意味，只是看方清梦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比之前收敛了许多。

“那就先下去吧”

女子行了礼，准备退下，却被方清梦叫住，“替我把外袍披上”，她有些腿软。

方清梦披上五庄色的外袍，清俊的脸庞更加弧线分明。她是长安风水养出来的才子，举手投足的温雅自带风流，肤如白瓷，滑如凝脂，她拢了拢外袍，轻轻甩了一下衣袖，一如那清风徐徐，明月皎皎，夜色朗朗。

顾云宸一过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侍女像那事被撞破一般，红着脸对着顾云宸行完礼就步履匆匆跑开了。而屋内的方清梦则用凉水拍了拍发烫的脸庞后才出去，她掀起下摆迈过门槛时明显腿轻颤了一下，顾云宸自然不会放过这些细节，她双手环胸轻嗤一声，看着明明风寒早已经好了、行动却更迟缓的方清梦。

“方监军”

顾云宸一开口，方清梦就听出那夹枪带棒的火药味。

“将军”，方清梦的嗓音还留存着方才被撩拨的余韵，她拱手，规规矩矩地对着顾云宸行了个礼。

顾云宸强忍着，看见方秉文对自己有着应有的尊重，也不情不愿地回了个礼。

两人的氛围因为这一来一回的礼数，缓和了许多。

凉州那边的基础工事已经修好了，现在天也开始暖和了，顾云宸就想过来问问方秉文要不要过去，毕竟他身子弱得很，过去又整一道半死不活出来，快回京了，旧恨已经积下了，新仇能少添一点就少添一点。

但是今天他一进梅院就看见这一副场景。

身在边关，刚打完仗，百废待兴，他一个监军，竟想着这档子事情。

真是苦了他了，前几月装得那么辛苦。

顾云宸又想到她从西戎回来时，方秉文乌青的眼圈，满面疲色，也穿了这般亮眼的袍子，难不成她走了，方秉文在陇西夜夜笙歌？

想到前几日徐羽被这个衣冠禽兽调戏，顾云宸就气不打一处来，今天非要把这个狗崽子拖过去吃沙子不可。

“大军要前往凉州了，特地前来劳监军大驾”

“将军……”

方清梦正欲解释，刚开口，就被憋着怒火的顾云宸打断，她平静地看着自己，语气却抑制不住地咬牙切齿，“顾全，替监军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