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洛的若无事与江元洲的错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接过圣旨时甚至还问了一句，“江大人是第一次宣旨吗？”

“王爷见谅”，江元洲拱手行了一礼，“起初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王爷不要挂怀才好”

“自然是不会”，凤洛微微倾身附在他耳边轻言，“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江大人”

江元洲的耳廓出其不意地红了，从耳廓一直红到脸颊，他意识到凤洛故意的挑逗时，更多的是恼怒。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迈了半步与凤洛拉开距离，跟在凤洛右后方半步的距离出去。

跟着江元洲来宣旨的哪个不是人精，见凤洛熟稔又客套的态度，见江元洲避之不及、仓皇失措的动作，“旧识”已是两人最陌生的关系，更大胆一点，或许还有“旧情”。

不过这个谣言在后日上朝后便不攻自破。

西南戍边的屠威将军也回京了，不过陛下却没有赐爵，只是将他官职提做了车骑将军。屠威虽在西南有建树，却远远比不上顾云宸，未曾封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不过陛下此举，大有让顾家一枝独秀的意思。

西戎求和，两国虽交好，但也不能任幸隆在西边做大，顾云宸封侯是形势必然，必须让她在西边震慑住幸隆。

封赏之后，又问了筹备接待西戎使团的事宜。两国世代纷争，自陛下“蒙登山”大败后，越国就一直落了下风，直至顾云宸去年秋日取得“白峪关”大捷，老西戎王在此一战中深受重伤，几位王子因争夺王位减轻对越国的攻势，两国这才恢复几百年来持平的态势。

而顾云宸助幸隆夺位时又狠狠消耗了西戎兵力，挑拨了西戎和匈奴的关系，导致西戎将那一块水草丰满的地拱手让出，西戎不能养兵蓄锐，又落了一乘。

这是几百年来，西戎首次向越国求和，陛下将近天命之年，终于完成此等大业，因此迎接西戎使团的规格盛大辉宏，尽显大国气派。

此事全权交由礼部统管，鸿胪寺辅之。

因此礼部上下的人忙到头昏眼花，脚不沾地，刚一下朝，江元洲就提着袍子步履生风。

西戎的人身材高大，凤洛较江元洲足足高了一尺，他腿长的优势过于明显，因此追赶江元洲的步伐都显得不疾不徐，像是刚好碰上的。

“江郎中”，凤洛的声音不似长安这边的人特意端着的温雅和克己复礼，而是带着草原的辽阔，天山圣地滋养的傲气，和礼数，凤洛独对江元洲的礼数。

凤洛的声音很有辨识度，一时銮台上的官员都驻足观望了过来。

江元洲顿在原地，他提着官袍下摆，行色匆匆，此番被架在众人炽热的眼光下炙烤，额上已冒了薄薄的一层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好似他真的在躲凤洛一般。

众目睽睽下，江元洲不能对凤洛置之不理，他转身看向同样顿在原地的凤洛，拱手行了一礼，“见过安平王”

凤洛笑盈盈地，这才慢步走了过来。

“王爷找下官可是有事？”，江元洲问。

“无事就不能找江大人了？”，凤洛反问。他语气理所当然，仿佛两人真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无事便不能找你叙叙旧了？

“王爷起居由安平王府总管负责，其余则由鸿胪寺各司安排，下官实在想不到，王爷找下官所为何事？”，语气陌生至极又生硬，像是在说，不要无端找我的麻烦。两人身份差距过大，江元洲此话更像是在斥责凤洛。

“你应该知道”，凤洛说。

“下官为何知？”，你在西戎，我在长安，从未见面，不熟，如何得知？

凤洛笑了笑，“本王也不知道”，他无奈地说，“本王觉得你很像一个故人，但是你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像王爷的故人，是下官的福气”，因两人之间相隔一尺，江元洲不必昂头看他，他隐忍着被戏弄之后的恼怒，以至于话说出来，一顿一顿地。

“可是在座，我只认得你”，凤洛此言一出，众人的表情一瞬由吃惊变幻风云，他这句话歧义太多。

凤洛是由顾云宸俘虏回来的，其间不可能没见过顾云宸和方清梦，而他却说“在座我只认得你”，说明两人交情匪浅，要么便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而江元洲自小在京中，便有一个可以置他与死地的猜测：江元洲是西戎的细作。

“那日宣旨，我与你见过一面”，凤洛补道。

又将众人猜了个百十遍的想法打了回去。

“王爷与下官只有一面之缘，而与冠平侯和方御史回京途中相处一月有余，为何说‘只认得’下官”

站在边缘的顾云宸和方清梦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因为众人的目光已经从凤洛和江元洲身上移到她们两人。

凤洛的目光停在顾云宸身上，“他，俘虏了我，不想认得他”，又停在方清梦身上，“他，太冷了，我不喜欢”

顾云宸俘虏了夺位最有希望的凤洛，曾经风光无限的二王子只能远赴他乡做一个人质，凤洛不想认得顾云宸，人之常情，不恨她便是极好的了。

方清梦和江元洲两人气质截然不同。虽都端着温雅和克己复礼的架子，但江元洲更沉稳，更有人情味和烟火味；而方清梦更冷，与生俱来的薄凉，便是笑，也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这也是江元洲去了礼部、方清梦去了都察院的原因。

众人又摸不着头脑了，这位西戎王子任性得很。居然能将不喜欢别人在大庭广众下公之于众。

顾云宸笑了笑，出声道：“王爷，这一路来虽说没有美味佳肴供着您，但却是在下军营里最好的伺候着您，这样说，不大好吧”

凤洛皱了皱眉，情真意切地说：“顾将军这样一说，我确实有些忘恩负义了，但我是你手下的俘虏，有这样的想法是应该的吧”

他还真的毫无顾忌地和盘托出，顾云宸无奈地笑了笑，“是在下的错”

凤洛看向方清梦，“方监军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突然被点到的方清梦略有一丝诧异，但又很快回过神来行了一礼，“回王爷，下官亦然”，很圆滑，什么亦然呢？和顾云宸一样顺着他，无奈承认是自己的错？还是说凤洛忘恩负义？或者和江元洲一样，不熟，无端招惹我作甚？再者便是，无言以对。

凤洛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悻悻地看向江元洲，江元洲突然有些头疼，就像无赖无端赖上了自己，他也拱手行了一礼，道：“王爷有何吩咐？”

“没有”，凤洛特别诚实，语气带着无辜，“就想逗逗江大人”

大明堂外，天子殿前，人质挑逗朝廷命官，江元洲咬着牙，气得呼气都在颤抖。

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只是又拱手，“王爷无事，下官便告辞了”，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因恼怒有些粗。

江元洲下了銮台，健步如飞地下了白玉阶，不多时，看完闹剧散场的各位，便远远看见一抹绯红的亮色急速迈过了金水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