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着身后有道目光让后背发凉，一直出了玄武门，顾云宸才回首，刚好撞上了屠威不太友善的目光。

屠威穿着盔甲，腰间佩着宝剑，捋着下巴的一撮胡须，“侯爷”，浑厚的声音粗狂有力。

“屠将军”，两人隔着两丈对视。

众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侯爷深入西戎腹地两次，一次重创老西戎王，一次擒回二王子凤洛，威名赫赫，想来拳脚功夫也是极好的，不知屠某能否有幸，领略到侯爷的飒爽英姿”

明着下了挑战书。

屠威是二皇子的人，近年来太子忍辱负重，枝繁叶茂，太子亲信方翰林之子方秉文与凉州走得很近，不知是不是有拉拢凉州之意。他很想挫一挫凉州的风头。

“屠将军既然是道听途说，想来也是这些人酒后胡言，府中有事，便失陪了”，屠威明晃晃的挑衅，顾云宸不能接，再者屠威较她年长，说话理应客气些。

“侯爷这是瞧不起在下？”，屠威双手环胸，那一股子上阵杀敌的气势便露出来了。

“将军镇守西南十几年，威名远扬，小辈能有机会得将军指教，实乃有幸，只是晚辈经羌城一役，身受重伤，至今未愈，屠将军若是与我切磋赢了，会有人说将军趁人之危，胜之不武”，顾云宸故意放低了姿态，她是小辈，而且封侯进爵，屠威应懂进退，不再咄咄逼人。

“侯爷年轻有为，能有机会与侯爷切磋，才是在下之福”，屠威故作不懂。

顾云宸皱了皱眉，她很想不客气地说：“滚”，客气一点就是“没空”。

顾云宸和屠威的脸色都不大好，围观的人觉得可能等不到他们去校场，在玄武门前就可以打一架。

屠威回京的次数多，居功自傲，是个有脾气的；顾云宸嘛，也不太懂长安的这些弯绕。

武将直肠子，之前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剑拔弩张间，一声“侯爷”缓和了气氛，来人负着手，搭上顾云宸的肩，“陪本王吃酒去”，正是方才说不想认得自己的凤洛。

也只有凤洛，才敢在玄武门前这样说自己要声色犬马，溺于温柔乡了。

顾云宸想拒绝，但凤洛在给她解围。

身后马车帘子被撩起，探出一个小小的头，轻轻喊了声，“侯爷”，正是那位不务正业的小王爷，陛下之幼子，李云哲。

想来这局也是李云哲做的东。

皇后幼子，背靠王氏，朝堂丞相坐阵，琅琊百年基业。

顾云宸犯不着得罪这个小王爷。

“这次，就要沾王爷的光了”，顾云宸朝屠威拱手，便上了自家的马车，一齐去了东龙大街。

上了马车，幸好顾全在里面备了一套常服，只是她甚少穿宽袖，倒有些不适应。

不到两刻钟，便到了东龙大街，“一道春”的丝竹声从窗棂飘出，便知这是个“一掷千金少”、却不糟粕的地儿。

上了楼，进了包厢，顾云宸余光瞄到一个熟悉的声影。

方清梦穿着那件天青色广袖长袍，对着她淡淡笑了笑，举了举茶杯轻呷一口。

顾云宸坐在方清梦对面，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支着，左手搭在膝盖上面，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举起来，对着方清梦笑了笑，一饮而尽。

方清梦又笑了笑。她知道顾云宸这是在说自己方才敬酒没诚意，喝茶只轻呷了一口。

顾云宸穿着一件章丹色的圆领袍子，她甚少穿劲装以外的袍子，方清梦还觉得有些新奇。章丹色的袍子有些像那日她们在茶楼对坐，清晨红日升起时周边的霞，亮丽的颜色衬得她皮肤很白。从前在凉州的时候方清梦就发现了，特别是那件桑脂色的袍子，不仅衬得人如玉，那股少年成名的意气风发也一并衬出来了。

她似乎不怎么喜欢穿这般繁琐的袍子，方清梦看着她拿酒时挽上去的袖子落下，然后缩回手皱着眉扶袖摆的恼怒样子，有些可爱，有些好笑。

顾云宸也注意到了方清梦，那日跪坐在垫子上，工工整整，泰然自若，那般不利索的广袖套在他身上，举手投足间竟有了耐人寻味的观赏意味。

无趣。

却有趣。

于是顾云宸将右腿支起来，左腿盘着，将右肘支在膝盖上半握着拳支着脑袋，像一尊沐浴着暖光的琥珀，很是好看。

方清梦敛了敛打量她的目光，垂下眸子看桌上升起的薄烟。

包厢里已经很闹热了。

李云哲是这边的常客，又是陛下幼子，真正的金枝玉叶，“一道春”这边上好的乐伶奏起长安当下最盛行的曲，悠悠丝竹声，衬得这寸土寸金的地，更加富丽堂皇了。

酒过三巡，席间的人都有些微醺。

顾云宸自小在军营里吃苦长大，不想掺这些少爷的话题，只是在有人提到自己时打两句太极，虽然话说得不太漂亮，但戍边回京的将军大多如此，无人在意。

只是凤洛一句，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侯爷，我身边的索晨还记得么？”，凤洛盘腿坐着，右手修长的手指晃着金杯，带着一丝迷离的异瞳映着包厢里的纸醉金迷，穿着长安极好的布料做的西戎那边款式的服装，外面的袍子松松垮垮地，塌在半边肩膀上。

富贵极了，放荡极了，又贵气极了。

仿佛他生来就是该流连于这样雅致的风月场所。

没有人想起来，他曾经骑马驰骋在西戎的草原上，迎着初升的红日，挥舞着弯刀。

“王爷身边的虎将，在下自然记得”，顾云宸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捻着酒杯，两个西边风沙下长大的人，都透着一股放荡不羁，只是顾云宸更野，更随性散漫。

“上次羌城一战，索晨未能与将军交手，很是遗憾，这次特地跟着使团过来，想要讨教一二”

“索晨是王爷手中的左膀右臂，长安人才济济，在下无论是文韬武略尚有不足，还是让索晨将军另选他人”

“侯爷谦虚了，若是长安有胜过你之人，为何陛下独独只让你在那边？”

顾云宸笑了笑，“在下自小在凉州长大，对那边的环境更熟悉，况且，凉州有我一人足矣”

“若是越国能与我西戎势均力敌，几百年来贵国的西边为何总不得安宁？”

“索晨说‘长安之人，除侯爷外，不足为惧，只有胜过了侯爷，才能接受西戎第一勇士的称号’”，凤洛不咸不淡地陈述事实，在座的人却微微变了脸色。

除顾云宸之外，不足为惧。

顾云宸确是长安的新贵，但戍边的将军何其之多，资历胜过她的又何其之多。

与越国抗衡百年，能唯一占上风的西戎猛将说，唯有顾云宸。

好大的口气。

一个仗着顾家百年基业，打了几场胜仗的黄口小儿罢了。

长安能不将她一个侯爷放在眼里的比比皆是。

方清梦垂了垂眸子，这是一个陷阱。

若是顾云宸能胜索晨下的挑战，必能大扬越国国威。她年少成名，在凉州的根基却不稳，与其他戍将比较，只是一个新兴小辈；赢了，能声名大噪，提高自己的身价，然后增加陛下对顾云宸的忌惮；输了……

当然，方清梦相信顾云宸不会输。

因为她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