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威尔逊的话确实值得深入思考，特别是李想亲身去过了那个废弃店铺，里面遍布的痕迹都在昭示许多年前有恐怖的事件发生，至于是否还残留某些影响，无人知晓。

“您不妨试试这几件。”威尔逊变戏法似的，伸手从柜台后面的衣柜中拎出些深色调的衣物。

是经典的三件套，和李想现今穿着大差不差，但是仔细看去，裁剪之处和其它商店兜售的西装件套又有所不同。

威尔逊指指衣柜边的门，很绅士地说道：“您可以到里面换换看，门是可以反锁的，没有窥洞。”

李想稀里糊涂走进换衣间，及至门反锁，她摸了摸额头。很狡猾的商人，不，比起商人，李想觉得这个男人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

有暗金色条纹的黑色西服搭配稍显冷意的深绿马甲，西裤也是黑色，没有贴身的紧绷感觉，却有几分适合活动的意味，而且从镜子里可以看出，这身搭配并不会显得李想很刻板，反而有点前世休闲风格的影子。最值得一提的是，李想发现西服外套内里有些小配件，她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

这是装枪套以及短刀的设计，而且确保了即使塞满“武器”，从外面看都毫无违和感。

李想微微眯眼，开门走出去。

威尔逊还是老样子，懒懒散散地朝着房门看。他听见动静，扭头看向李想，挑起眉毛冲着她吹了声口哨。

“很适合您。”

“谢谢。”李想配合他，很客气地说道。

“那么要看看……”

“不必了。这几件衣服我会付钱，但我希望我们的‘交易’可以继续……”

威尔逊的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声响，他无奈地耸耸肩：“好吧，您是我的顾客，我尊重您的意愿。您是想要聊聊‘蔷薇书店’对吗？”

“嗯哼。”李想没有直面回答。

“科林·史密斯先生是最早来到金蔷薇大道的一批人。要知道，金蔷薇在巴姆哈特的历史可算不上久远，大概二十多年前才被前任大执行官正式命名。喔，史密斯先生就是那时候来的……哈哈，别这样看我，小姐，我们金蔷薇的商人最喜欢互帮互助，没有什么风吹草动是我们不知道的。”

“史密斯先生的书店是打着金蔷薇的名头诞生的，不过生意平平，毕竟这儿不是文艺街区，而且咱们这段路在大道的中间，与上下城区都不接壤，他的书店只能勉强维持。”

“大约三年前，史密斯先生好像招惹了一位大人物，我亲眼所言，他被来自下城区帮派的人狠狠揍了一顿，啧啧，鼻青脸肿，惨得不行。史密斯先生自然是修养了一阵，书店也关了门，在那件事后的半个月，书店隔壁的甜品店的主人——噢，现在已经搬走了，发现史密斯先生死在了书店里面。”

威尔逊停顿了几秒，紧张地用气音说道：“据说死得很凄惨，开肠破肚，不太像是人类做的。”

李想心头一震，果然不是正常死亡。

屋子里随着这句话的结束，陷入短暂的沉默。威尔逊微微勾起嘴角，在李想看不到的地方，手指抚摸着一把银质剪刀。

“那么，后来没有闹鬼？”李想问道。

“嗯？闹鬼？这倒没听说。”威尔逊摇摇头，补充道：“帮派也没有再来过。”

李想点点头，不再询问别的，从原先的外套里掏出钱包，问向威尔逊：“价格。”

“只需五金特。”

幸亏带了私房钱，李想倒是能付得起，她琢磨，这家伙不会是把情报费用也算在里面了吧？

“再便宜点？”

威尔逊的手离开了剪刀，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沉痛说道：“既然我们以后有可能会成为‘好街坊’，四金特十一克勒。”

“五。”

“不不不，最少要七。”

李想拿出一把钱数了数，抽出其中几张拍到桌面上，又把换下来的旧衣服扔在上面。

“或许还可以给我一个袋子？”

威尔逊在这一方面没有吝啬，一个大纸袋装满了李想的衣服，他递过去，也把钱找了零头：“欢迎下次光顾。”

李想接过袋子，压低嗓音，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相信我们会再见的。”

威尔逊磨磨后槽牙，微笑致意。

走出新潮服装店，李想呼吸着充满潮湿气息的空气，一肚子的疑惑消散多半，还剩的却是对这家店店长的顾虑。

那家伙绝对不是普通人。李想最后故弄玄虚的话是想诈一诈威尔逊，后者细微的表情也在表明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但是地址不能更改了，唉，躲不掉的麻烦，我就想安心做个二手贩子那么难吗。”李想腹诽，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朝金蔷薇大道的另一端走去。

她今天的任务清单才完成了一个，除了订牛奶，以及买食物，还要……李想突如其来的灵感，去报社一趟。

服装店一游纯属意外，去报社则是早上啃面包时规划的备选方案。杰斯死去，留下来的案子也被原身解决得七七八八，留给李想的发挥空间不大，加上她现在是有资格证的“正规侦探”，想要赚快钱应该不难，但是李想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她没有名气。

杰斯·李的名声在巴姆哈特中规中矩，业务能力是可以让他达到温饱且有多余金钱供己玩乐的水平，然而这种水平可以接触到的“大客户”很少，最常遇见的就是上层名流出轨的风流韵事，或者苏格尔场的疑难杂案，所以留给李想的人脉圈狭窄，其中能够帮助李想打破现状的当属《报喜鸟日报》副主编，马丁·乔纳森。

乔纳森和杰斯堪称酒肉朋友，彼此间至多是利益往来，包括并不局限于乔纳森替杰斯揽活儿。李想如果要开“侦探”的马甲，乔纳森是务必需要前去拜访的“父亲旧友”。

报喜鸟报社距离金蔷薇大道有些路程，倒是和杉木公寓离得较近，李想先回家把替换下来的衣物放进衣柜，又从自己卧室的角落摸出最后一袋子“私房钱”，共计五枚金属纳尔和一张十金特纸币。李想估摸着广告费用，再次感慨钱的力量多么伟大，以及感谢珀斯勤俭节约的美好品德。

她仍然是带着黑伞出门，这不会显眼，因为半数巴姆哈特人都这么办。

临近中午，浓雾散了许多，杉木公寓也开始活跃起来，李想碰见了几个其它楼层的老住户，她压低视线打量他们，并未引起关注。

有资本住到公寓楼的人一般都是有点积蓄的中产阶层，家里最少有两位薪酬稳定的成年人，而且年薪不低于二十五金特。换言之，公寓里极少住着单身人士。要不是杰斯前两个月才交了一季度的房租，李想恐怕现在就要去下城区租二手平房了。

李想一边下楼，一边在脑海梳理关于杉木公寓住户的信息。她其实不急着留意邻居们，起码在未来一周内都不打算将精力放在这上面，毕竟按照那款游戏的设定，李想的店铺是在深夜营业的，恰好避开了在公寓过夜。只要是白天，李想自认百无禁忌。

拎着黑伞走了十多分钟，李想到达目的地。报喜鸟报社蜗居在一片居民区外的巷子里，整体是欧式小楼的建筑规格，翘起来的檐角立了一只鸟的雕塑，看上去颇为神气。偶尔会有行色匆匆的年轻人摆弄着相机走出报社，大约是新来的实习记者。

李想正好结束腹稿，走进报社。

报社的采光位置不错，可惜遇上了阴雨天，一楼大厅高高悬挂着一盏电灯，四周角落则燃着煤油灯，可见其节俭程度。

大厅中央是接待处，一位长着雀斑的女人百无聊赖地转着圆珠笔，她的目光忽然和李想对上，于是露出很有亲切感的笑容。李想只得打消了直奔乔纳森的念头，走过去和女人攀谈。

“您好，请问乔纳森主编在吗？”李想隐去那个“副”字。

“噢，您是说马丁·乔纳森主编吗？”接待处的女士低头翻了翻她跟前的簿子，眨眨眼睛，“他在楼上呢，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嗯……麻烦您告诉乔纳森主编，他的故友，李来找他。”

“稍等。”

片刻后，雀斑女士带着一位中等身材、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性从二楼走下来，后者脸上洋溢着一种流于表面的喜悦。

“瞧瞧谁来了，是珀斯吧，难得你想起来找乔纳森叔叔。”乔纳森热情地向李想打着招呼。

李想顿了顿，也露出笑容，拘谨地道：“乔纳森叔叔，我一直记着您呢。今天不得不来找您，是为了那……”

话没有说完，乔纳森很迅速地打断了李想接下来的“请求”。

“别站着说话，跟叔叔去接待室，咱们喝着咖啡好好叙旧。”

李想下意识看了接待处一眼，雀斑女士低着头继续转圆珠笔，好像没听见他俩的寒暄，表情似乎模糊不清。李想跟在乔纳森身后，觉得这一幕有点有趣。

接待室也在一楼，位于楼梯左侧，共两间。其中一间的房门上面挂了“使用中”的牌子，乔纳森领着李想进了另一间。

出乎意料，接待室里居然使用了电灯，而且装潢明显比大厅精致许多。

李想扮演着紧张拘束的年轻人形象，唯唯诺诺地站在门边，悄咪咪地观察正忙着冲泡咖啡的乔纳森。

报喜鸟日报的副主编衣着得体，暂时没有发福的迹象，倒是头发少得可怜了些，有片汪洋正酝酿着形成……李想压抑着嘴角的上扬，把目光投向别处。

杰斯的真朋友很少，像乔纳森这般的酒肉朋友多得数不胜数，乔纳森算是其中“知心”一些的，最起码在杰斯的葬礼上有那么几瞬间的真情实感，因此李想才动了和他浅浅结交的心思，只不过这位亡父旧友看样子不怎么瞧得上自己，从入门到现在，别看乔纳森一直忙忙碌碌，实际上连招呼李想坐下的举动都没有。

李想维持着她的“人设”，手中的黑伞却稍微动了动。对付老狐狸，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耐心，必要时还得学一学“胡萝卜加大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