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斯·李在李想的印象中是一个不着调的中年男性形象。他有着丰富的处事技巧和夸张的表演天赋，这对于他的侦探生涯来说有着无法替代的促进作用，但最关键的是，杰斯具备敏锐洞察表面之下所掩藏的本质的本领，正因为此，他才能在巴姆哈特如鱼得水。

早在珀斯·李幼年时，杰斯就和他的妻子离婚，原因至今都是个谜，杰斯从来都不曾透露过半句给他的女儿。离婚后，杰斯的私生活乱得一塌糊涂，但他还有着一丝“底线”，他从没有让麻烦打扰到珀斯，尽管处在青少年时期的珀斯一度觉得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后来珀斯悄无声息地从大学辍学，杰斯甚至是在某次酒宴里从旁人口中得知的，父女之间的关系降到冰点。直到杰斯死亡，他们都未曾再有过谈心。珀斯·李对于父亲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这让李想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一方面，珀斯崇拜着作为侦探屡破奇案的父亲；另一方面，她厌恶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以及他可耻的私生活。但是这一切都在杰斯的尸体出现后化为乌有。珀斯迫切地想要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苏格尔场给出的答复是，酒后失足溺水。珀斯完全不相信这番说辞，她知道父亲的酒量。

在李想穿越到这儿以前，珀斯·李艰难维持着事务所的生意，还抽空追踪杰斯身亡的真相，可惜，截至目前，李想从回忆得知，珀斯不仅没有发现丝毫有用的线索，还被自己这个外乡人鸠占鹊巢。所以当李想看到盒子内的笔迹，她百感交集。

大约过了五分钟，李想回过神，先是把旧钱包拿出来掂量掂量，随后取出羊皮纸。至于那副面具，李想心里下意识产生了抵触情绪。

钱包打开，基本全是金特，粗略计算，有三十多金特和十几张克勒，没有纳尔。这些钱可以支撑李想半年左右的小资生活，省着点花甚至可以应付一年……只要搬离这套公寓。应该是杰斯留给女儿的最后一笔遗产。

李想小心地把钱包放回盒子，她暂时不想动用这笔意外之财，除非到了弹尽粮绝，否则主要还是靠自己一明一暗的两份工作。

安放好钱包，李想展开羊皮纸。纸的手感略微有点粗糙，展开后的内容应该是杰斯的手写信。李想往后挪了挪身子，靠着沙发，借助吊灯似有若无的灯光阅读。

“如果有选择，我希望打开这封信的人不会是你，珀斯，我的女儿。”

“但老天总喜欢和我们开些与希望相反的的玩笑，不是吗？总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透了。如果你是一个‘幸运儿’，那么，拿了盒子里的钱就走吧，这是你走运应得的，剩下的东西放回原位，你本就不需要它们。倘若你偏要贪心，幸运儿，根据运气的守恒定律，你很快就会和我见面了。”

“（一段潦草的涂改痕迹）……珀斯，我很抱歉没有承担一位父亲的责任，你怨恨我或是唾弃我，我都会坦然接受。但我不希望你会因为我的死亡而沉沦，记住，不要去寻找所谓的真相，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真相’，人们更适合活在‘假象’之中。好吧，我知道，你大概率不会听我的。我知道的，谁让你是我的女儿，你的体内流淌着一半的（涂抹痕迹）我的血脉，富有冒险精神的那部分会驱使你走进黑暗。”

“不要轻视黑暗，一切的黑暗。珀斯，那副面具会帮到你，别害怕，它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但作为你的父亲，我可以打包票，它不会真切伤害到你。原因嘛……我的女儿，未来的大侦探，你会猜到的，对吗？”

“我为这副面具取名为‘万象’，它的作用很简单，当你戴上它，你就会得到一次‘易容’的机会。谨慎使用，它的副作用很低但不代表没有。一定记住我说的，保持理智，尤其是在使用‘万象’的时候，它会格外影响你的心智，会让你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珀斯，你可以短暂的尝试，假如你认为自己无法驾驭它，那就毁掉它，在月圆之夜的十二点，用大把栗木烧火，将它扔进火中。”

“……我知道，你会有所顾虑，会有一个接一个的疑惑。但是，珀斯，我不能再说下去了，那会令你接近被诅咒的、常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禁地。你所拥有的那一半血脉将会在未来为你指出道路。记得保持理智，我的女儿。”

没有署名与日期，稍显花哨的连笔字体确实出自杰斯之手。李想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天花板的吊灯，脑海空空如也。每当接收突如其来的庞杂信息量，李想就会选择先对大脑进行放空，这样可以让她清除无关紧要的内容，在冷静下来后快速专注于重点。

精神得到充分松弛，羊皮纸记载的内容浮现在李想的心里，她难以评价杰斯·李到底是怎样的一位父亲，实际上，她鸠占鹊巢，从一开始就没有评判的资格。但同样，正因为她是外来人，所以能够从第三方视角去看这封信与原身记忆中的经历。

毫无疑问，杰斯本人身藏诸多谜团，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或者夸张举止带有表演性质，珀斯长期处在叛逆阶段，她会不自觉带着有色眼镜观察父亲，因而难以接触到真实的杰斯。兴许真实的杰斯只在他如同遗言似的羊皮纸信中出现过。

比起父女间的爱恨，李想格外关注杰斯语焉不详的部分，他用了些读起来拗口、别扭的句子去告诫自己的女儿，但他隐隐又像是在引导……不，李想抿紧了嘴，“引诱”一词要恰当得多。杰斯是在引诱珀斯去接触某些称得上禁忌的东西。珀斯不了解杰斯，不代表父亲不了解女儿。

理智、黑暗、真相、假象……所有词汇都像是在构建一个隐藏于平静生活之下的世界，而且，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它的存在。杰斯显然是知情人，可他看起来不太想把详情全部告诉女儿。还有一种可能，李想抚摸着羊皮纸，有些东西不能书写、不能口口相传，一旦它被刻意宣扬，就会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

饱览群书的异乡人思维发散得很快，没费多少功夫就接受了这一事实。毕竟最初就怀疑脱胎于游戏的异世界有克系的影子，现在不过是一一印证罢了。

只是没想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杰斯留下的遗物时不时地冒进李想的视线，特别是被称为“万象”的面具。细腻如肤的质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李想潜意识抗拒使用这种带着诡异气息的东西。

“……算了，就试试。”

李想做了十几分钟思想斗争，破罐子破摔似的，从木盒深处取出薄如蝉翼的面具。

手心温热传递到面具上面，李想莫名地恍了恍神，面具偏黄的颜色竟然一步一步贴近她白皙的肤色。

李想听见自己吞咽唾液的声音，她深深呼吸，颤颤地用手指指腹摩挲着面具。面具滑腻的手感令人不敢去深究，尽管李想萌发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

要现在就戴上吗？

李想试图止住发自内心的恐惧。人类面对未知是很难不去恐惧的，何况它是“父亲”的遗物，拥有无法用常识解释的诡异作用。

理智，保持理智。

又是急促的深呼吸，李想慢慢摆脱了方才魔怔一样的状态，仅仅是恍神的时间，她就已经把面具的位置抬到下颌附近，要是再晚点反应过来，面具大概已经贴在脸上了。

“有问题，果然有大问题。”李想反手就把面具放进盒子，轻声呢喃。

姑且将自己刚刚的异常理解成面具带来的影响，那么它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数倍。接触就会使人神智恍惚？还是别的没注意到的规则所致？李想从地上爬起来，轻轻拍了拍裤上沾的灰尘，整个人缩进沙发，警惕地盯着面具。

旧钱包中的钱财对于李想日常生活而言很重要，羊皮纸则属于家族秘密，面具是李想触碰到“另一个世界”的契机。它们的存在就如同织起了一张蛛网，牢牢地把李想粘在上面。她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正如杰斯隐晦地反复提及的内容，珀斯会因为她的血脉而在未来走进黑暗，继承了珀斯一切的李想可能摆脱吗？她的身体正是珀斯的身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借助异乡人的头脑和灵魂，减缓走入黑暗的步伐，以及，走得稳一些。

既然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李想决定主动一点。杰斯留下面具应该有某种指向，他认为这是现阶段最适合女儿的东西。如果我是珀斯，我为什么需要面具呢……李想换位思考，右手横在胸前，左手的手肘撑在上面，手指轻点太阳穴。

“身份！珀斯渴望继承父亲的事业，但是过程并不顺利，以年轻女性的身份闯出一片天地近乎是做梦。喔……杰斯真实意图是想让女儿‘改头换面’！”

李想恍然大悟，看向面具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怜悯、愤慨、共情……她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只在瞬间，情绪全部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