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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过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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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什么官威?”

死者家属们不满意女警察的工作态度,朝着背吼道:“我们就是不同意你来剖。”

沈一逸在台阶稍稍停步,但她也没回头,立即大步朝前走了。

从业十一年来,这种场面早已屡见不鲜。

职场的性别歧视从隐性变成显性,并不是它原本不存在而忽然增多,而更像散光患者配了矫正眼镜,视野广了便看清原貌。哦,它长在人骨缝太久,是怎么都剃不掉的。

所以沈一逸看淡了。

看淡了一切都很刻意,一切都经不起细究。

上了新闻她是女领导,公众号长文里她是女主任,优秀技术个人后缀也会加上女刑警。有时候她搬着箱子到了现场,民警总是会把她当成立案部的同事,而不是去勘尸体的女法医。

就连派遣去剧组围读的工作,领导也是一句话决定:“科室里那群大老爷们怎么教得了演员,实验室开幕致辞你台上讲的多好,实训基地你带人是一把好手,去吧,省的大热天去现场闻尸臭。”

看似给了你天大的好处,却轻而易举地总结好了你的人生。

她今年三十三。

从她入校以来,所见的职业榜样或导师都是男性,甚至就连下基层带她的师傅都是男警察。

有能力的女生在毕业后会被老师推荐转岗,他们都说:女孩去考生物检验岗吧,在实验室里坐着不用去烈阳下闻尸臭,不用去臭水沟里搬尸体,不用被化不开的尸体冻的手疼,不用被锯骨时呛的满鼻子骨粉,最重要是,不用怕找不到对象。

她不信,她从医学生层层鄙视链中摸爬滚打至今,是不为了充当好他们希望的某个角色。

她就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不管她是个女编剧、女导演、女销售,还是个女捞尸工。

她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自己。

所以她去笔录员,去垃圾堆里捡残肢,在粪坑里筛昆虫,在职读了研究生,如今为了博士而努力。科研和破案率两手抓,几乎从不休假,大案要案出差半年,她也从无怨言。

但结果总会让人醍醐灌顶。

她要努力到资历平平的男法医都轮完,她才能评上职称,要部门不得不推女干部出来才有她崭露头角的机会,就连她和刑科院领导班子一起吃饭,饭局聊天里也到处是沟通屏障。

这些都是死循环,他们封锁了阳光道,逼的人去爬独木桥。

如今鉴定中心只有她一个没有组建家庭的、经验老手、能有时间剖这位「处男」的女法医。

年纪小的男法医正靠着她带司解数量,积攒实操经验。而经验多的男法医都在搞学术抱团,正满世界应酬。

其他出众的女同事,都在中年期间选择承担家庭角色,慢慢退出一线,除了她没人愿意来。

所以不结婚,不恋爱是法医对伴侣最负责的表现。

沈一逸觉得这条尤其不能有男女性别之分。

她经常劝科室里的女孩别嫁男刑警,人生会过的异常痛苦。

她不想承认师傅说的对,说坐在实验室里的法医才适合女人。但又不得不承认,生理因素会带来个体的差异化。

自己确实没有男人有劲,搬200斤快要液溶的壮汉她做不到,生理期连跑四趟现场,确实没法学男人轻松的随地大小便。

但她自认为也没差到哪去,这些活又不是单单靠她去完成,只要是团队合作,必有分工优劣。

况且他们也没强到哪里去,同事爱情绪化,领导爱甩锅,就连助理都爱在体力上争长短,用隐形壁垒筑起高墙后再给你贴上不适合的表标签。

沈一逸觉得没什么,她不去习惯这种歧视,也不会放过这种歧视。像今天这样,与没有常理和逻辑的人辩论是非,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情,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她都不在乎。

人活着本就是向死而生,她可不想被傻缺过早的推向死亡。

“林普平。”

沈一逸在暗黑的殡仪馆内走着。

“唉,主任。”

“待会进来一切工具准备好,搬大号工具箱,CT图,模拟器平板在副驾抽屉里。”

“好勒,知道了。”

林普平伸着脖子回应着,随后又被拖入了人群之中。

-

凌晨四零点半。

带了四层橡胶手套的沈一逸,颓废地坐在板凳上。她眼前是在水中滞留很久、尸表腐败,冷冻过久且被剖开肚子的尸体。

死者男性16岁,失踪五天后在离家10公里外的河道里被发现,当时尸体朝下飘在水中,身上只有半条短裤。

因为河道窄小又在郊外,附近杂草丛生,现场周围没有可疑物品,七月初沪城经历了半月梅雨季,水涨流速较快。

警队当即派出警力沿两端向上寻找两公里,在草丛外发现了死者脱掉的衣物和随身物品,但没有发现特殊异常以及打斗迹象。

由于滞水太久外加夏日高温,河道菌群较多,尸体自溶腐败严重,手足皮肤与真皮已经脱落,全身为巨桶状,颜面膨大。

法医小王在初步尸表勘验时,还特意给尸体在胃口处扎眼放气。

法医在初步勘验报告上写:由于高腐败,身体多处开放性损伤无法辨别死后生前,也无法从创口判断致伤物是打捞起造成,还是浮尸时的磕碰,甚至局部组织暗红是否为出血,创结膜下出血是否有假阳可能,积压胸腹,口鼻有微量泡沫流出。眼睑异物、口腔硅藻提取送去做生物微验, 以确定死者当时有无生活反应。

外勤组根据走访调查发现男孩自杀倾向并不明显,社交媒体里只是和同学抱怨了几句父母和老师。

全市监控画面捕捉到他最后画面为五天前下午17点,他独自在河道附近的面馆吃饭。

由于雨季冲刷了岸边的脚印,单纯入水点无法判断是否为自愿下水,附近没有摄像头,所以靠解剖来看具体脏器吸入等其他判断标准最为具体。

这案子小王给沈一逸和宏自光两人都看过。

但两人意见不同,说剖也行,不剖也行。

毕竟家属已经认了男孩为自杀,且剖尸意愿不强烈,加上刑技本身就忙,剖一个尸浪费科室经费、人力,甚至吃力不讨好。

但沈一逸又觉得剖尸只是累点,多写几分报告,但案子看清晰,增加经验累积。

但宏主任没发明旨,只说她想剖就剖,从头到尾处理干净就行,顺便带着老耿的徒弟观摩观摩。

处理干净的意思就是别让科室背锅,于是她电话打给审立部,向检察院提出解剖申请,得到批准后就安排小林来处理相关事宜。

如今沈一逸剖完了,却仍旧不能轻易下定论。

溺水判断标准很难,高度腐败的尸体征象会出现不典型的情况,所以他们只能采取排除法。

她化开了那个瞪着眼珠子,脱了皮的绿色膨胀人。

他手部有痉挛迹象,尸僵和尸斑无特殊,因为滞水期过久支气管泡沫不显著,打开胸腔后发现肺过度膨胀,有肋骨压痕,左右心室红蛋白浓度差异显著,基底部胃粘膜撕裂,大量残渣和泡沫混合,出现Wydler现象。基本可以判定,生前溺死。

但确定了生前溺死,也不代表就是自杀。

也有其他暴力的可能,比如有没有服药、吸.毒、以及外部威胁。如果被人用药迷晕后快速推入水中,让其处于濒死抛尸也是极有可能的。

法医是个风险很大的活,不是监控倒带,做不到明察秋毫,局限性很大。

高腐尸随冷冻和解冻,会出现尸体征象的改变,无法判断死前动作。

是被人推入、失足、又或者是主动落入……

她今晚确实做了无用功。

她叹了口气,头靠着墙,连轴转的三天让她精神恍惚,眼前飘过一堆黑黢黢的重影,她呆滞的望着,就那么平静的望着。

“主任,我提取好了,标本切片也做好了。”

她刚才让小林提取了胃部的碎屑标本,让林普平拿到实验室与落处水样本进行比对,判断实际落水出现误差,以及毒化检测。

沈一逸点点头“一会千万别忘了把毒化切片送了。”

林普平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好的,我一会就去。”

沈一逸闭上眼睛,开始在大脑回溯切开胸膛的每一个步骤,而脑海里刨尸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个黑影,仿佛架在她的身上,她像个提线木偶随着动作摇摆,追寻。

她好累,她想停下来,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闯出一个雪糕碗。

随后一双手带着昂贵腕表,优雅的手出现。

沈一逸猛地睁开了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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