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桥从办公室出来，深吸一口气，跑到卫生间给脸上拍了拍水。

重回一米八八，坐在工位上大改特改。

好在尹照雪不是空而泛地驳斥，而是提出了许多细而微的修改意见。

只是，当水平差距比较大时，即使是这种意见，也会产生理解偏差。

于是当项桥拿着改好的设计图二进宫时，又挨了一顿批，这次尹照雪甚至站起来了，问他是不是能听懂自己讲的中文。

项桥：我忍。

拿着记录的满满一张纸的修改意见，项桥又改了一遍，改得整个人麻麻的，好像已经走了有半个月了。

再给尹照雪看，尹照雪直接请他出去，让他不要再进办公室了，

项桥：……

好家伙，用自己的专业实力，直接把上司惹炸毛了。

项桥精疲力竭瘫在椅子里，望着天花板，嘴里念念有词，叨叨地诅咒阎王上司。

“你还要我怎样，要怎样~~”

这已经不是严苛了，这是变态。

“小桥，你怎么看上去死死的？”同事投来亲切的问候，项桥缓缓扭头过去，面如死灰。

同事嘎嘎笑完，压低声音过来：“哎你知道我们团队有次跟尹主任合作，真的差点没被折磨死，大框架定完之后，他真的会一点点扣细节，完美主义。”

“但是说实话，人家的确专业能力强，你知道咱们市去年那个中心图书馆谁设计的不？”

在涯海，就没有不知道中心图书馆的，以设计理念朝前，美观独特，用远低于其他同等建筑的占地面积，开创出最大利用面积而闻名，没有一处设计是无用功，处处充满实用和巧思，甚至成了涯海这两年旅游必打卡地。

项桥的眼睛缓缓睁开。

“没错，就是尹主任。”

同事说，“虽然说当时有好几位设计院设计师参与，但我听到的内部消息，都说后期基本是定了尹主任来拿主意，主掌大局。”

项桥知道尹照雪的专业能力强，他很早就感受到了，但没想到自己上司战绩居然这么辉煌！

他是个比较少拍照打卡发朋友的人，但今年年初第一次去了中心图书馆，就被主馆恢弘的建筑楼所震撼，连拍了好几张主馆的照片，发到朋友圈。

项桥挺了起来，对照着客户偏好表格，俯下身重新改图。

与此同时，尹照雪的办公室来了位稀客。

申杰把“中标通知书”推到尹照雪面前，尹照雪眼睫垂落一瞬，视线又扫回对面人脸上。

申杰笑道：“我的记性挺好，记得尹主任也投了标书吧？”

“可惜了，可惜了。”申杰细长的眼睛被自得的笑意填满，“这下尹主任那些奇思妙想的好点子，就无人欣赏了。”

上个月，市区一所小型体育馆建筑项目公开竞标，他和尹照雪都投了标书，而现在，他中标了，那就意味着尹照雪落选了。

申杰说着，手指盖在嘴巴上，心情很好地掩盖咧开的嘴角。

去年涯海中心图书馆项目，许多设计院设计师参与，当然，申杰作为年轻一辈杰出的一位，同样名列在内。

他想，自己本来有机会名声大噪的。

只是到了最后，风头全被这个横空出世的尹照雪给抢了。

今天拿到这份中标通知书，申杰才暗暗感到，扳回一局。

尹照雪看起来依旧神色平静，开始看向电脑屏幕，过了一小会儿，斜过来一眼，像是不解申杰这个人怎么还坐在这里。

“还有什么事？”尹照雪问。

申杰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后槽牙咬紧。

目中无人。

——这是他给尹照雪下的定义。

似乎谁都不值得他瞧上一眼。

他们这个身份地位，不至于撕破脸皮，申杰站起身，优雅地把中标通知书放进公文包里，“尹主任，听说你最近接到一个大单子，唉，好好干吧。”

再大的单，也不能跟他手上这个竞标的项目相比，申杰心里明白，故意这么说的。

正当他转身要走时，尹照雪忽然轻哼了一声。

申杰转过头来，看到尹照雪把右侧的抽屉缓缓拉开，“大单子，也只是零食。”

尹照雪眼睫抬起，偏浅色的瞳仁盯住申杰。

“正餐，还是要吃的。”

申杰眼睛瞠大，迅速把尹照雪从抽屉里拿出来的文件抢了过去，同样的一份中标通知书，同样的日期。

这怎么可能，招标文件明明写的中标单位数量一。

“你的消息似乎慢了一步。”尹照雪说，文件即将修改。

申杰不可置信，他压根没听到一丁点风声。尹照雪的人脉比他想象的要更广，更深。

又要跟这个人共事了……

申杰想起去年的经历，把文件甩到地上，攥紧的拳头颤抖。

“走着瞧吧。”他恶狠狠撂下这么一句。

项桥拿着新鲜出炉的设计图，正要敲上司的门，突然门被从里面掀开，走出来那人直接撞开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项桥不悦地皱了眉。

哪里来的没素质老登。

项桥捡起地上的皱巴巴文件，抚顺了，给上司放到桌面上，顺便把自己的设计图也交了。

这一次，尹照雪终于有点和颜悦色那意思了。

项桥默默看了眼手机，五点十五分。

还有十五分钟下班。

这可能是现在上司心情不错的原因。

尹照雪给了项桥一份他自己的设计文件，项桥回到家，特意拿到书房里仔细研究，他真的快改死了，设计图真的有唯一解吗？难道不是每个人有不同的审美吗？

项桥窝在书房里膜拜尹照雪的平面设计图、手绘切面图，眼睛是越睁越大，背是越挺越直。

他服了。

审美还真有高低之分！

跟尹照雪这份设计稿相比，自己画的那套就是地沟沟里的丑□□。

进程、客户需求、工整严谨的切面图……可以说面面俱到。项桥惊叹于尹照雪的精准，仿佛一把尺子，以刻度计，完美得恐怖。

项桥自己并非美术专业，但花费了非常长的时间在学习画画上，单看尹照雪随手画下的客厅速写图，项桥能感觉到每一根线条下日积月累的功力。

当真计较下来，绘画方面自己恐怕只有尹照雪一半的水平，旁的更不用说。

项桥打开台灯，把客户倾向表拿出来，重新细细梳理起来。

-

一大早，项桥叼着肉包子进公司，就听到工位旁边两个小姑娘在讨论热番《恶魔的审判》。

项桥一边吃早餐，一边把电脑打开。隐隐约约听到小姑娘蹦出来的几个词。

“PIGO……鹅肾OP……涯海演唱会……抢票啊！”

尽管只是零星词语，但身为曾经的资深二次元，再结合《恶魔的审判》最新一季热度。

应该是唱OP的歌手要来涯海开演唱会，而大热番，一票难求。

不过这跟项桥没什么关系，他开始搞之前几个项目的渲染图。等瞅见尹照雪来了，就跟着到办公室，把昨晚的修改稿给上司看，态度毕恭毕敬。

自己面前的，是位真大佬，在工作这方面，项桥心里是服气的。

尹照雪拧着眉头审阅，罕见地，点了下头。

于是项桥得到了他迄今为止收到的最高评价：“能看得过去了。”

项桥：“……”

我跟你拼了，冷面阎王。

项桥回去接着做渲染，到中午吃饭的点，从电脑前抬起头，看一眼手机，冯飞扬给他发的消息铺了满屏。

“老铁，你人呢？”

“老铁，你人呢？”

“老铁，当牛做马也得撒尿吧？您撒尿不带手机啊？”

……

冯飞扬是项桥从小到大的铁哥们，跟项桥一样是资深二次元。不同的是项桥已经“金盆洗手”，而冯飞扬还在海里愉快地游着。

家里有钱，大学毕业直接躺平当死宅。

冯飞扬曾经跟项桥说：“小桥，我跟你不一样，咱俩虽然有相同的爱好，但你会走得更高，你是创造这些美好给我们的人。但我这辈子，只能止步于此了。”

“小桥，加油，你是哥们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项桥坐在食堂里，给冯飞扬打电话，冯飞扬的大嗓门一下从听筒里闯了出来：“喂！桥，你快！快！今晚抢票，你快下载抢票软件！急急急！”

项桥默默把手机拿远一些。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冯飞扬每天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精神上身体上会不会出问题。

但现在一听，哥们躺得生龙活虎的。

“兄弟不管你现在感不感兴趣啊，赶紧的给我抢，我要带小软去看！”

小软是这家伙的女朋友，正热恋期呢，朋友圈一天三顿秀恩爱，给项桥烦得差点没把他给屏蔽了。

“得得得，知道了。”项桥害怕他再鬼哭狼嚎，赶紧答应了，不就抢个票嘛，他当即下载了APP，注册好后，就等着晚上八点钟放票了。

晚上七点五十分，尹照雪正襟危坐，严阵以待。他眼神锐利无比，像是要把电脑右下角的电子钟表盯个对穿。

两台电脑、两台手机的屏幕上统统是一个页面——抢票网页。

尹照雪右手放在鼠标上，一手食指悬停在手机上，时间还没到，他提前演示，嘴里念叨：“对，55、56、57、58、59……点！”

咔嚓，鼠标点击和手机触屏同时进行。

“不对。”尹照雪在心里反思，“网页登录人太多，放票没那么准时，要晚一点点。”

“57、58、59、60……点！”

尹照雪做好一切准备，就等待着八点钟的准时到来。

与此同时，项桥在书房电脑前画漫画草稿，忽然想起来什么，扫一眼电脑右下角。

哦，七点五十八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