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盯测量组，检查数据，晚上跑渲染，项桥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家。
饭没顾得吃，洗了澡，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突然，他整个人又坐回到工位上。项桥看了看四周，公司好似没开灯，他的手指都能动，于是习惯性地搭在了电脑键盘上。
盯着屏幕，项桥开始做他最熟悉的渲染，只不过这一次，屏幕上的不再是桌椅或是阳台，而是动画场景。
项桥终于能看清屏幕上的东西，登时背后冒出冷汗。
他怎么回到了原来的动画大厂公司？
项桥站起来想跑，旁边忽然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死死压在椅子上，不断地向他催进度。
项桥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人狠狠勒住，窒息感漫上来：“已经很快了，就快好了。”他握着鼠标的手汗湿，食指飞快地咔擦咔擦，直到手部僵硬酸胀。
工位上的面目模糊的其他人，渐渐地下班走掉，公共区域的灯一片片熄灭。
最后，只有项桥头上的那道灯光还亮着。
快，再快点，再多做一点……
项桥猝然醒来，心跳快得有一种濒死感，他居然趴在电脑前睡着了，而屏幕上的渲染在他睡觉的时候出了问题。
“项桥，你这个怎么搞的？这么简单的小事，我叫你做是看重你！”
“项桥，昨天给你的图做好了吗？年轻，就应该奋斗，多加加班。”
“项桥，你把手头工作推一推，先做这个，这个今天就得要！”
……
项桥逐渐看不清电脑上的画面，那些花花绿绿的、阴暗相间的场景扭曲成了一团，他只是凭借手上的肌肉记忆在点鼠标，敲键盘。
“快了，就好了，不要催了。”他擦着汗说。
旁边人催促的声音反而放大，轰轰隆隆吵成一窝。
有那么一刹那，时间仿佛暂停。让项桥有时间去回忆，刚进公司时，他进入的是一个优质动画项目美术组，负责场景。
这个工作很有趣，从无到有的创作让项桥乐此不疲，他第一次感觉终于要有一个真真切切的东西，要从他手中、从他们团队手中产出。
这份成果会面世，会被许多人看到、讨论，会给他们带来感官和情绪上的快乐。
可仅仅两个月，项桥突然被调到去做后期渲染。
一位领导海外归来的侄子，顶替了他原来的岗位，接手所有他已经做过的东西。
项桥三番五次去向领导反应，表示自己还想待在原来的岗位上，自己已经做出了成绩。
“年轻人要在各个岗位多适应，多吃苦，你年纪还小，不能一上来就逃避。”
“你这个态度就不对，渲染怎么了，不也是公司的一份子吗？没有后期渲染，最后能出片吗？”
“你看我们公司像缺人的地方吗？让你做是锻炼你，对你有所期望。”
……
项桥不想放弃跟进自己的项目，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于是他接受去做后期。可很快，他手上的工作就不止一份项目了。
他刚毕业，太年轻，不能分辨是否，理想化，会想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不够努力。
可他已经是公司走得最晚的了。
有天周五晚上，领导那位侄子下班特意绕了过来，对项桥说：“加班呢？”项桥淡淡嗯了一声。
那人看他没有什么反应，笑道：“你不想干，可以去找领导，他们应该愿意给你调。毕竟我就是调过去的。”
项桥抬起眼皮望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日复一日的坐在电脑前，像个工作般，机械地重复，没有生活，没有健康，没有感觉。
……
“你今天辛苦一下，把这个跑完。”
“你明天辛苦一下，把这个项目做完，快截止了。”
“你周末再辛苦一下，把这个做出来。”
……
项桥慢慢站起来，拔掉数据线，拔掉电源线，将键盘和显示屏统统拍在那些人脸上！
床.上的项桥胸膛一阵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地醒来，他跑进卫生间，有种强烈的呕吐感。
洗手台镜子里的人额发尽数汗湿，一张年轻英俊的脸灰白而狼狈。
项桥洗了个澡，灌了一大杯凉白开。
最近高强度的工作，身体疲累，让他做了已经很久不做的噩梦。
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他对自己说。
嗡嗡——
手机响了，是尹照雪发来的消息。
【老婆：德国香肠，不好吃。】
由于项桥死皮赖脸地要求，尹照雪终于学会按时回复消息，并将一日三餐拍给他。项桥借以全面掌握尹照雪的饮食口味。
项桥看着尹照雪那发来的短短几个字，脸上的阴霾一点点散开，好似被甘露浇灌，最后变成了一个满足的笑。
他给尹照雪发去视频通话，尹照雪既然回他消息了，说明工作结束。尹照雪很快接起来。
项桥的手机屏幕中，尹照雪穿一身雪白的浴袍，正懒懒地趴在床上。刚洗完澡，一张脸出水芙蓉似的嫩。
项桥问道：“怎么不好吃？”尹照雪努努嘴，非常不满意这酒店的餐饮质量：“胡椒放太多，辣。”
“下次我做给你吃，会注意少放胡椒的。”项桥说。
聊了两句尹照雪出差的项目进程，尹照雪突然打断项桥，通过手机镜头，奇怪地看着他的脸。
项桥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摸了摸：“怎么了？”
“感觉你快哭了。”尹照雪说。
狗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很明显的，比如，不会摇尾巴，会发出哇唔哇唔的哀叫。
项桥怔住，把脸埋到被子里，负隅顽抗：“没有啊……”
啧。
尹照雪飞他一眼，明明就很明显。自己照照镜子，也能看出来耳朵都耷拉到地上去了。
“好吧，”项桥承认了，“确实有。”
“为什么？”尹照雪把酒店的电视打开，想投屏看热番。
“是工作上的事情，”项桥说着，咕哝一声，“你看着我呀。我都看不见你的脸了。”
尹照雪觉得他太黏人了，像块糖糕似的，只好把手机怼到自己正前方。
“可能是有点太累了。”项桥说。
白天盯一下测量组，跟一下象湖的进度，尹照雪觉得应该还好。
不过他还是说：“我会再派一个人跟你一起。”
项桥知道他误会了：“不不不不用，不是我们项目的事情。”尹照雪知道他平时也会做其他团队的渲染。
项桥打断他，转换话题：“这两天画得图不多。”
他一直保持作画，毕竟这是他和尹照雪交往的筹码。
但尹照雪此时显然并不多么在意这件事：“早点休息，有空再画。”
项桥停了停，开始说肉麻话了：“你真好……老婆。”尹照雪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项桥叫了好多天了，他已经脱敏了。
“我好喜欢你……”
“我想抱抱你……”
“想亲亲你……”
一开始，尹照雪听到他黏黏糊糊讲这种话，总忍不住打断他，叫他不要讲了，换来的，总是他这个小男友哇唔哇唔的狗叫抗议。
现在，尹照雪已经很会处理这种事情了。
“好……”尹照雪的视线越过手机镜头，看向电视屏幕，差点将“好狗”两个字脱口而出。
“乖。”尹照雪说。
项桥冲到手机屏幕前，“你也叫我一声。”
尹照雪目光悠悠转过来：“小桥。”项桥立即兴奋地摇尾巴，变本加厉：“加上前面那句。”
尹照雪：“……”
“乖，小桥。”
-
翌日，尹照雪隐隐觉得项桥的状态还是不对，于是提前结束出差，回到涯海。
他是下午时分来到公司的，那时候项桥正焦头烂额地搞王主任的图。
他很想今天早点下班，这样就能早早地回家研究一下香肠怎么做好吃。
骤然感觉到背后有人，项桥以为是王主任又来催，没有好脸色地说：“快不了！”
“什么快不了？”
冷冽的、熟悉的声线。
项桥心中一喜！转身就想把尹照雪紧紧搂住，所幸还想得起来周边都是同事，生生忍住了。
尹照雪俯下身，看他的电脑：“这不是我们的项目。”
项桥偷偷勾他的手指：“是王主任的。”尹照雪看到项目量，站直了：“他把这么大的量给你一个人干。”
尹照雪的脸色不太好看，项桥老实点了点头。
尹照雪径直来到王主任的办公室，王主任受宠若惊：“尹主任……您怎么来了，坐、坐。”
“你团队里没有渲染？”
咄咄逼人的气质，配上他的身高和长相，十个有八个听了腿要打颤。
更何况，他太清楚尹照雪的家世。
“是这样，我们团队里的渲染辞职了，我这才……”王主任慌忙解释。
尹照雪走到桌前，自上而下俯视：“你不会重新招人？”
句句反问，句句压迫。
“招了，招了，”王主任拿袖子擦擦冷汗，“刚进来那小伙子做设计出身的……”
尹照雪根本不耐烦听他讲，打断他说：“缺什么人，就招什么人，懂吗？”
“懂懂懂懂……”王主任快吓晕过去了，“真不好意思啊，尹主任，我以为……”
以为你那下属就是个卑微的打工人罢了。
干不完就加班干啊。
谁会在意。
反正不是自己团队里的人，不参与自己团队的合同项目分钱，不用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