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睡不着就越是烦躁，索性穿上衣服推门出来走一走。

他刚走到花园的香樟树下，就看到一个人影在抽烟。

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试探的问道：“李怀远？”

“阿诚，是你呀！”

原来是张潞城。

“你怎么也睡不着？”

张潞城把烟掐灭，丢在边上的垃圾桶里，低着头很随意的跟李怀远说话。

“可能是这里的床太软了，所以睡不着。”

面对张潞城李怀远有点怕，怕他知道自己的心事，怕自己辜负了他的恩情，怕……

种种情绪搅和在一起,很拘束。

“还在穿这身衣服呢，你也太老实了一点，不是才发过工资么？”

张潞城一看李怀远穿的那是那套西服，一件衣服也不换，一直穿了一个多月了，衣服都有点变形了，惨不忍睹。

“工资就留了一点生活费，剩下的都邮寄给家里应急了。”

一家人按照他的指挥顺利的卖了地搬到了县城，四姐找的房子房租特别便宜，还带一个小院子，一个月才几百块，但人家最少半年起租，所以要一次性付半年的房租，还要压一个月的租金，刚搬家处处都要花钱，所以他只留了两千的生活费，全部都打过去了。

“这样不行，你虽然是司机，其实也是小年姐的脸面，西服这东西穿了洗洗了穿就不好看了。”

张潞城一是体谅李怀远的难处，二是不想让白小年丢人。

她一个大总裁，身边的司机竟然如此寒酸，说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苛待身边人。

“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就去买。”

说到买新衣服李怀远就很心虚，身上这套西服也已经有点问题了，高档料子本该干洗的，他哪里知道？直接手洗了，洗完之后就没有刚开始那么舒展了。

但他还是必须穿，除了这套也没有别的了。

父母刚到县城，三姐身子还要养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突然要用钱的地方，下个月的工资他原打算也是要把大头邮寄回去的。

“你那点钱估计还要接济家里，不必从里头克扣了。我爸那边有很多不穿的衣服，我回头让我妈全部收拾收拾都给你先应急，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小年姐姐。把你卡号给我——”

“啊，要卡/号干嘛？”

李怀远一头雾水。

“我给你转点钱，你给小年姐做司机，她日理万机的身上一般也不带现金，一些临时买东西的钱你要先垫付一下，拿了发票以后回头到公司里实报实销。你身边没有钱，需要买东西的时候你拿什么垫付？”张潞城解释的很清楚，生怕李怀远以为他要接济他。

“既然是工作需要算我借你的，等我这边周转过来了，就立刻还你。”

张潞城对他越好，他越是觉得自己恨卑鄙，心里就越是不安。

按照计划他已经一步步的接近了白小年，并且顺利得到白小年的赏识，只要时间足够长他的机会比那些绊脚石都大的多。

而且他敏锐的察觉到白小年对他是有点欣赏的，她跟普通女人很不一样——一般女人都喜欢油嘴滑舌的男人，她对油嘴滑舌的男人有一种生理厌恶感，强大到周淮安只要略微夸夸其谈她就不喜欢。

而自己一贯寡言少语，这是与生俱来的性格，跟白小年相处起来有一种契合的自在，希望的种子早就在他心里萌发了，假以时日一定是参天大树。

打小爷爷跟爹就教育他，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张潞城待他的恩惠如同再生，从学校到现在处处照顾他，他不但无力报答，还暗暗的喜欢接近要得到他喜欢的人。

“嗯，行，就先借你一年。”

听到张潞城说借他一年，他心里松了一口气，一年怎么也缓过劲了。

“阿诚，你喜欢白总么？”

听到李怀远这么问，张潞城明显先愣了一下然后把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收了起来，又点了一根烟。

“怀远，我打小就喜欢她，我喜欢了她十几年了。我推荐你给她当司机，你要帮我。”

这一晚明月当头，香樟树的影子垂在脚下，月色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撒在张潞城的脸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么诚恳，声音那么低沉，低沉里带着沙哑，那么动情。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张潞城长相虽然没有李怀远那么耀眼，单独拎出来也是不差的。

那会在学生里他的零花钱最多，吃穿用度对比他们是何等潇洒富裕，他身上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痞，对待女孩子有一种体面的温柔。

这种不可掌控又温柔的气质比直白的帅更加吸引女孩子，更能激起女孩子的征服欲，再者花钱入流水又添加了一重金钱装扮的强者的魅力。

喜欢的他的女孩子前仆后继从来没有断过。

他的女朋友一个一个的换，还有同班的女孩子因为他在宿舍揪头发打架，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说他不好。

分手以后那些女孩子都对他念念不忘。

印象里，他好像并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特别钟意，谈的时候对女孩子好，这种好事一种性格习惯，是一种教养，舍得花钱也懂得如何说情话，一旦分开就是分开了。

“那，白总知道么？”

张潞城摇摇头道：“应该不知道吧。”

好像在她的眼睛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小孩子，她偶尔揉揉他的头，甚至还捏捏他的脸，跟他相处起来也都像是姐弟。

“需要我做什么？”

原来也是十几年的一场暗恋。

他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张潞城的家世背景，以前只觉得他有钱，这一个多月在白小年身边才知道张潞城家有钱，但完全不能跟白家比。

有钱也分很多级别，这个级别具体怎么分的他不清楚，但张潞城他们却是十分清楚的。

因为不在一个级别，所以张潞城也会畏惧，也会喜欢一个人苦苦思念十几年而不敢开口。

也或者是害怕，不开口还能当弟弟一样陪伴，一开口也许连弟弟的都没有得做了。

那为什么现在开口了呢？

李怀远想不明白。

“你是一直在她身边的，要好好照顾好她。梁家的长子前些时候被流窜过来的团伙绑架了。最近市里不是很太平，你多多留心。”

这是张潞城的一点小心思，李怀远知道他喜欢白小年，他们的关系终究比旁人亲近一点，李怀远在白小年身边总比旁人可靠一点。

“阿诚，这是我的工作职责。我人在白总在。”

“没有让你赴汤蹈火，就是多上心一点。好了，外面蚊子多，咱们还是回去睡觉吧。”

张潞城被李怀远这种视死如归的拘谨气质给逗乐了，这个李怀远做什么都这样一本正经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回来李怀远安然入睡。

梦里白小年二十出头，扎着马尾，穿一套红色的运动装，在一个一望无垠碧蓝色湖边跑步，一边跑还一边笑。

他拼命的追，可是无论如何他总是落后一点点。

猛然惊醒，一看表已经六点。

彼时张潞城白小年跟着爸爸爷爷已经在小花园里练习八段锦了。

他载着白总送去公司自己回到宿舍的时候王胜正在卫生间洗漱。

桌子上放上王胜的钱包，钱包敞开着，里面有一张女人的照片。

因为整个宿舍收拾的太干净整齐，很难不注意到这个钱包和钱包里的照片。

女人笑的那么张扬，那样有生命力，像是一团火焰。

好像白小年。

李怀远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走近看了看，确信这照片的确是白小年。

应该是二十出头的白小年，青春昂扬，明艳照人。

只看照片，心里都砰砰直跳。

一个男人他的钱包里放着一个女人的照片，他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王胜也喜欢白总。

想到这一点他忽然松了一口气，对于张潞城的愧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也许在中州集团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心里藏着白总。

他们虽然不富裕，虽然看上去默默无闻，但他们都喜欢这个白家的长房的独生女，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成为白家的乘龙快婿，平步青云还抱得美人归。

大家一起喜欢白小年，谁也不必对谁愧疚，就好像那些小女生追星一样。

此时此刻他终于理解了那些狂热追星的人。

他拿出笔记本，开始日常记录这两天观察到白小年的喜好，陈管家无意中提起白小年的禁忌。

她喜欢蓝色和绿色，她喜欢没有过多装饰的衣服，她喜欢看哲学逻辑学类的书籍。

她不喜欢吃甜食，她讨厌闻烟味，不喜欢浓烈香水的味道。

翻了一页接着写道：去香园的路一共四十七公里，途经十六个红绿灯……

王胜洗漱出来看到李怀远已经回来，目光立刻看向桌子上的钱包，然后快步上去把钱包收起来了。

因为心里忐忑不知道李怀远有没有看到里面的照片，假意凑过来问道：“写什么呢？”

“工作笔记。”

李怀远也没有避讳，这是他上学时候养成的学习习惯。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