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小雪飘飞。

檐下琉璃灯轻晃，一挺拔身影匆匆而过，正把玩着手里小玩意的霍云看见来人，开口道：“怎么这么晚？”

玉崇忙请罪：“大人恕罪，处理尸体花了些时间。”

他其实不明白为何大人要他把跟在楚凌御身后的萧家护卫处理掉，从而让薛公公有机可乘，掳走了楚凌御，他知道大人和薛公公也就是明面上的“朋友”，可他觉得此举除了嫁祸薛公公，好像也没有其他用处了，甚至可能就此要了楚凌御的命。

霍云没再继续诘问，纤细的手指将兵符揽进手心里，紧紧握住，道：“萧家今夜要在唳鸣山上秘密迎娶新娘，而兵符就在新娘身上。今夜前，把这个消息散发出去，尤其是薛公公。”

玉崇一听，觉得甚为奇怪，不禁问道：“为何兵符会在萧家要迎娶的新娘身上？”

霍云牵了牵嘴角，“因为那个新娘就是咱家。”

玉崇面容一僵，“大人可不是在开玩笑，兵符事大，万一引来各路豺狼，误伤了大人可如何是好？”

“不会。萧家什么地位，谁敢轻易在萧迁的眼皮底下动作，能如此明目张胆的也只有薛公公和姚相了。今日小皇帝会命薛公公入宫，这一入宫就是好长一段时间，若是在这紧急关头听到兵符的消息，他如今不大信得过咱家，定会亲自前往唳鸣山，那可就是一出好戏看了。”

玉崇看着大人阴森的笑容，顿时感觉以前那个无情的霍公公又回来了，也不敢再发问，老老实实点头道：“臣受命。”

看着玉崇的身影消匿在视野中，霍云又出神地盯着手里的兵符，一块本就是破铜烂铁的东西，却惹得野心勃勃的人为它涉险其中。

今晚的赢家只有她。

暮色四合，夕阳落檐，如镀金边。

玉崇在庭外时不时张望大人的寝屋，踱步来踱步去，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一个公公去假扮新娘，把盖头一掀就知真假，若是萧家知道被骗了，那和北司的关系怕是会更加水火不容。

思忖间，余光瞥见身旁出现一红色身影，他回过神来，忙道：“大人，马车已备好。”

他好奇地瞅着那头上的红布，按耐住想看看大人扮成女子的模样，大人虽是公公，样貌却要比一般的宦官要清丽许多，当然，大人身姿高挑，加上那随性的仪态，想必也像不了几分。

他暗自揣测道。

“等等。”霍云忽然喊住他。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换一身丫鬟装。”

玉崇：“……遵命。”

***

先生一走，楚凌御才觉得自己神游的灵魂归位，他擦掉因打哈欠而堆在眼角的泪花，眼神迷离地盯着外头的暮色，忽然瞳孔微睁，问张舒羽：“几时了？！”

张舒羽捶捶肩膀，“先生拖堂了，比平时晚了些。快有半个时辰了吧。”

“坏了坏了。”

楚凌御快速收拾东西，张舒羽见他慌慌张张地，不由一问：“你那么急做什么，关叔都还没来。”

“和你说不明白，先走了。”楚凌御没有心思再多废话，走得太急，一脸撞上了门框，疼得他嗷嗷直叫，捂着脸飞速跑了出去。

张舒羽纳闷：“跑这么快，有鬼追啊？”

姚旻不动声色地侧目扫了一眼，正好对上张舒羽无语的表情。

张舒羽立马变了脸色，一扫阴霾道：“姚兄，可要送你一程？我准备去城南。”

姚旻想了一下，道：“好。”

楚凌御刚回到萧府，便撞上刚换上新人服的萧纪衡，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新郎官，赞许道：“一表人才，霍……咳咳，希望你能好生待我姐，据我所知，她可喜欢你了。”

萧纪衡淡然一笑，“这我可不能保证。”

随后他径直走过，楚凌御眯了眯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时间赶，也没心思去问，刚准备走，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朝萧纪衡喊道：“我跟你一起走！”

是的，他要蹭个马车。

和新郎官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楚凌御低头看了眼自己素白的书生服，感觉不是很喜庆，他见萧纪衡一脸愁相，更是晦气，于是他多嘴道：“笑一笑啊，不然新娘该多伤心。”

萧纪衡听到“新娘”二字，脸更黑了，侧过脸一言不发。

楚凌御无奈摊手，靠在窗棂上，他怎么隐隐觉得这个萧迁没安什么好心呢，明明是爱子大婚之日，府上却一点喜庆氛围都没有，除了新郎官穿了一身喜服外再无其他，愣是哪个新娘子都会难受的。

天色渐晚，经过一段较为崎岖的路段后，马车停了下来，楚凌御跟着萧纪衡从车内出来，这才发现马车旁竟围了一圈骑兵。

他们看起来全副武装，凶神恶煞，腰间别着的剑上却是萧家的徽章，可一点都没有接亲的模样，反而像是要杀人的。

四周还围了一圈士兵，手里持着火把，荧荧火光映着四周萧瑟的树林。

楚凌御忽然有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这个想法刚冒出头，不知什么东西便咻的一下从他眼前划过，被萧纪衡轻松握住。

楚凌御抱着头，却见萧纪衡萧反手把剑扔了出去，直愣愣插进土地里。

这么厉害？

楚凌御看着那震颤的箭尾，不由想起之前张舒羽说的话，萧家公子从不佩剑。

从这利落的举止，这个人武力定然是不差的。

萧纪衡眼底火光摇晃，凝视着来箭的方向，道：“来者何人？”

声音在幽幽回荡，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楚凌御也跟着屏着呼吸，一脸茫然地和他们一起等着什么。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而是满天长箭袭来，萧家将纷纷亮剑抵挡，林里光线不佳，根本无法瞧清楚箭的来向。

“凌河，这里交给你。”

萧纪衡一挥衣袖将来箭挡下，朝那马背上的将士喊道。

得了应答后他往那烧毁的神官庙飞奔而去，楚凌御见状，也跟在他后面，接着萧家将的防护，一路安全到达神庙。

快到门口的时候，被塌下来的房梁绊了一脚，他一个趔趄，没站稳摔了一跤。

萧纪衡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呵了一声后往里走去。

楚凌御：“……”

怎么莫名有些不爽。

他起身拍拍衣服，心想若不是神力不足，他何至于这般狼狈。

里面黑乎乎的，只有顶头破了的屋檐上落下来微弱的月光，勉强能看到原本放神像的地方坐着个人。

楚凌御看着萧纪衡萧走近，心里莫名也开始打起了鼓。

霍云低垂着眼眸，交叠在腿上的双手渐渐蜷曲，她看着盖头下的脚步靠近，不禁咬住了唇。

“哎哟！新郎官怎么这么晚才来啊？这外头怎么这么热闹？可是迎亲队伍？”

旁边角落里忽然传来怪异的声音，阴不阴阳不阳的，萧纪衡听到声音，驻足往旁看去。

那人点了灯，四周渐渐亮了起来。

楚凌御看见来人，眉头紧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不是玉崇么？

这一身局促的丫鬟装，看起来怪难受的。

楚凌御能看出来，萧纪衡又岂会看不出，他直接点破，“玉护卫这是做什么？”

矫揉造作的玉崇一愣，强装道：“这位大人说什么呢？奴婢小玉，不是什么玉护卫。”

萧纪衡沉默。

楚凌御：“……”

“莫不是……”萧纪衡转头看向楚凌御，“是你，做了局？”

楚凌御对上他的眼神，摇头道：“不是，兵符真在新娘手上，我没骗你。”

楚凌御眼看萧纪衡不信，两步走到新娘身旁，道：“兵符就在她手里。”

“对，兵符在我这里。”

“对……”楚凌御话刚出口，听到身后人说话，他转头，却见霍云不知何时已经自己把盖头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艳丽而不俗气的容颜，一双丹凤眼竟似有若无的透露着魅惑，正盯着萧纪衡。

楚凌御侧首看着她，目光像被牢牢抓住，一动不动。

“好……”他喉咙哽住，只发出一个音，其余都在心里说完了。

好美。

“怎么是你？”

楚凌御喉间一滚，听到萧纪衡的声音，怔怔回神，眼神却依旧锁在霍云身上。

正陷入僵局，外头一支箭射来，玉崇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将箭挡落。

这下可是完全露馅，玉崇尴尬地收起剑，道：“大人……”

霍云从容道：“无碍。目的已经达成，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什么？”

萧纪衡略显疑惑。

霍云站起身，嫁衣铺了一地，她朝萧纪衡伸手，温柔笑道：“大人，不是来接亲的吗？快走吧。”

萧纪衡错愕，眼里是说不清的情绪，却只是牵住她的手，“好。”

玉崇拽了拽楚凌御，顶着乱七八糟的妆容道：“大人不是做戏么？怎么还跟着走了？”

楚凌御还在神游，顿顿道：“郎有情，妾有意，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心里却莫名惆怅。

萧纪衡把盖头重新盖上，鉴于外面有些混乱，他抱起霍云，在萧家将的掩护下上了马车。

楚凌御在破庙里看着那马车走远，握紧了手里的血纹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没抢哈，毕竟只是逢场作戏，情有几分真，戏就有几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