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供桌断开之后，慢慢增大的空隙中，不萌先是看见两个弹珠般大的橙色圆点出现在神像位置，适应了周遭的光线条件后，隐约可以看见拿两个圆点所依托的身子的轮廓。

一米六左右高的身子，手脚细长，身后好像还有条尾巴，难道是个猴子精？

关注点移回青木，只见青木下意识伸出来护住自己的右手，此时伸到了可以握住供桌的一只桌脚的位置。

她一把握住那桌脚，然后目光猛地转向跪在庙堂里还没反应过来此时发生了什么的一群凡人身上。

不萌感觉青木此时的法力场仿佛有一股血腥味，渗入了自己的鼻腔。

啊，不好，是杀气！

“等——”不萌还没来得及拦，青木就抓起倒在自己身后的那一半供桌猛地往凡人的方向砸去。

施法不及，不萌眼睁睁看着那供桌砸到了离供桌最近的那一人面前的地上，明明是竹制的桌子，却像一片瓦片一样，在地上撞出巨大声响，被砸得稀碎，碎片从堂内每一位凡人的身边眼前飞过。

“啊！”

“呜——”

有几个凡人哀吟起来，捂住自己的手臂或其他部位，好像是被碎片刮伤或刺伤了。

能伤到凡人却不被反弹，说明青木并不是用的法力，而是纯粹用的属于自己的力气。

青木生气了？

不萌在一旁看着，还来不及理清思绪，青木便腾地站起来，冲着那群咿咿呀呀喊疼的凡人命令式地低吼一声：“滚出去！”

那些凡人看见青木这副魔鬼般阵仗，哪敢不从，即使已经跪得膝盖痛脚麻也顾不上了，连忙作鸟兽散，连滚带爬离开了堂内。

不萌则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来，青木虽然没回头看过自己一眼，却始终挡在身前。

但青木的动作还不停，很快又向前走了几步，捡起倒在另一边的另一半供桌，狠狠地往神像方向，那个橙色眼睛猴子精所在的位置砸去。

“呼——”

庙堂灯烛齐亮，四壁变得亮堂堂，青木和不萌没听到应有的砸桌声，一齐转头往神像位置看去，终于看清了那所谓失乐神的真面目。

确实很像一只猴子，尖嘴猴腮，手长脚长，还有一条尾巴弯弯曲曲，缠了右腿几圈。他和猴子不同的地方，恐怕就只有他那双橙色的眼睛，全身不长毛已经穿有正经的衣服，甚至连尾巴都好好地被衣物掩护了，不过，即使是穿上了衣服，看上去也很像马戏团里的猴子罢了。

长手把青木甩过去的一半供桌稳稳抓在手中，然后脸上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四两拨千斤一样，把那半供桌扔到神像台的一边去了。

那猴子般的身影从神像台上跳下来，站到青木面前，有模有样地背着手，端详着青木和不萌身上的衣服。

“哦，我以为是阎界的人来了，原来是罗刹。”失乐神一脸坦然。

“你比较怕阎罗吗？”青木见他不识货，没认出自己来，假装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把腰带上的阎君令往后挪了挪，以免他看见被吓跑。

“都不怕，不过你刚才出手那么快，怎么现在还不动手？”失乐神问。

“动当然是要动的，没看我手里还拿着桌子吗？”青木把桌子又收回来，继续握着一只桌脚，“不过我有两件事要做，一是问你的修行方式，二是申明你的罪行。”

看这瞳色，就可以知道失乐神不是鬼而是魔了，魔本是刹界的事务，但既然向自己献祭许了愿，由自己来管，也没什么不妥的。再说了，魔重新出世，与鬼的牵扯是少不了的。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修成的？”失乐神摸摸下巴，思索片刻之后，傲然看向青木，“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当然没必要告诉我，我只是在走一个程序，我界温情执法的程序。”

青木一脸轻松地笑笑，一点儿也不为他的不合作而恼，但不萌能很明显感觉到，青木刚才打凡人时显露的透着沉重血腥味的杀气并未在这笑脸之下减少半分。

失乐神倒是不明就里，追着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本王问你的问题，你必须回答。不过你可以选，是被打之前回答，还是被打之后回答。”青木笑眯眯地说道，若非听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单看这张脸，还以为她是在好心地给迷途的人指路。

“你——好大的口气！”失乐神一听这话，十分生气，猛地后退几步，然后双手向两边展开，又合十。

地面开始震动，青木拖着桌子往后退了几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牵住不萌。

她左手拉住不萌的手，然后轻轻地把她拽到自己身后，用半个身子挡住她。

“小六，你不用太……”不萌的“太护着我”还没说出口，便见地上，四壁以及房顶都裂开了缝，继而是成千上万条灰色透明的蛇从缝隙中钻进来，从青木和不萌的上下四周吐着芯子，向她们慢慢逼近。

“这就是你的法力场吗？”青木一面握紧不萌的左手，一面镇定自若地问着。

不萌也认出来，这就是刚进村时看到的，笼罩在整个强陈屋上空，最终聚集到这个失乐庙的灰色的网，这是一张由怨气织就的网，也就是失乐神的法力场，或者说，魔力场。

“怕了吗？哈哈哈哈——”失乐神猖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庙堂，他的魔力场所化成的一条条蛇，正上下左右连接，结结实实，一层一层地将青木和不萌囚住。

按理说，法力场是修为所系，是修道之人最强的兵器之一，看样子这个失乐神的魔力场并不弱，而这魔力场怨气很重，使得不萌觉得心情十分压抑，有些胸闷，呼吸不畅。

再看青木，只是摸了摸眉毛：“怕？你吗？哈哈。”

她颇顽皮地笑了两声，笑声刚停，不萌就由刚才内里的闷而转为感到身外的冷，又发现刚才还因魔力场而充溢灰红色的庙堂此时变得绿堂堂，再仔细看，身周乃至全屋的怨气蛇都被削尖了的青色透明的竹子从头插至尾，生息全无了。

刚才是怨气蛇横穿竖布的囚笼，此时已是青竹通天遁地的主场，囚笼受害者已经由青木和不萌变成了失乐神，他正被密密布起来的青竹装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原来这就是青木的法力场。

不萌被这纯粹强大的风景一般的法力场迷住了，正欣赏着，青木松开拉着她的左手，用手指碰了碰脸边的一根青竹，那青色的法力场就带着失乐神灰红色的魔力场隐去了，连用来困住失乐神的一方法力场也一并解除了。

“地上，还没有人敢跟我拼法力场，你是第一个，真傻。”

青木拖着那一半供桌，慢慢向失乐神走去。

法力场虽是修行者最强的武器之一，但也是把双刃剑，赢则可以吸取那人的法力场，使自己修为大增，但输也会修为尽失。

不萌看着青木拖着那半供桌，想起从失乐神劈开桌子开始，青木抓住这半供桌的手就没松开过，她要用这桌子打人的念头从没消过？

看着青木杀气凛凛地走过来，失乐神不再像刚才那样有恃无恐，连忙跪倒，伏身磕头：“我说，我都说！”

“不行。”青木停在他面前，手却依旧不松，慢悠悠地说，“不管是人，是神，是鬼，还是魔，都得说话算话，何况本王是堂堂阎君。你自己选的，打了之后再说，那就打了之后再说。”

“阎君？啊——”

失乐神惊呆了，抬起头来，却只见供桌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能明显地感受到施力者的狠辣与暴虐，但只恨毫无还手之力，又恨自己刚刚有眼无珠，蚍蜉撼大树。

不知打了多久，不萌心软，看不下去了，便去拦住青木。

但拉住青木的时候，她感觉一种寒气从外侵入了自己的内心，像是给了自己一刀，因为她看见，青木拿着供桌往失乐神身上打的时候，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脸上全是漠然，甚至还能看到心里在偷笑——虽然是失乐神有错在先，但她总觉得青木不至于冰冷到，喜欢施虐。

拉了青木之后，青木停下了，把供桌扔到一边，不萌却为这突如其来的心寒而陷入了呆滞。

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从青木一柄尖竹刺穿圈圈叉叉魔，到阎君剑挑出故人风骤脊骨，从不久前划伤自己肩膀，再到现在的击伤凡人、虐打失乐神，这心寒从淡到浓，越来越直观，青木在不爱惜自己的同时，似乎也不爱惜旁人。

“怎么了？”

青木注意到不萌的异常，然后身子转向她，摸摸她的脸和耳朵，又拉起她的手仔细察看，表情又刚才的冷漠变回紧张，眼神也柔和起来：

“难道受伤了吗？”

“你，今天是生气了吗？”不萌望着青木，目色哀伤。

“生气？生哪门子的气？跟谁？”青木不解，有些听不懂不萌为什么这么问，也想不通自己哪里显得生气了。

“那你，为什么拿桌子砸凡人？现在，又对着他一顿暴打？明明有更温和的方式，不是吗？”不萌看向一旁被打得不成形状的失乐神，不忍多看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青木，明明青木投向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纯粹，明亮。

但这明亮也很快消失了，青木的目光暗了下去，原先拉住自己的手也松开，背到身后去了。

青木把脸撇到一边，良久，她转过头来，目光也带哀色，她低着声音，很平静地道：“姐姐以为，我是在极端情绪下做出那种举动，但我只是在很普通地处理事务，和平常并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