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中虽然成绩不行，后门也年久失修，但从正面来看还是挺气派的。高一、高二、高三分为三幢教学楼遥遥相对，建筑风格古朴，红墙绿瓦，走廊的大玻璃窗外还有各种镂空形状的屏风雕饰。
早自习原本是书声琅琅，喇叭音混在里面相当违和，简直是鸡立鹤群，成功吸引了无数视线。
别说高二楼了，隔着那些屏风雕饰，沈九星清楚地看见对面高一楼都探出不少脑袋，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瞅。
再看看顾妄，走在领队，昂首挺胸。
骚的不行。
就这么绕到四楼，经过高二二班门口，他们的队伍终于被拦下了。
二班教室里，数学老师徐晴正在管早自习。她其实早就听见楼下传来动静，但听得不真切，也隐隐有点不想承认。
直到一行人走上四楼，喇叭声清晰嘹亮，她才终于接受现实——
又是他们班顾妄在外面丢人现眼！
想想他们这一路怎么上来的，徐晴简直崩溃。
她深吸一口气，从窗户探出头：“顾妄！”
顾妄脚步一顿，惊喜地喊回去：“老师！”
“怎么回事？”徐晴咬牙切齿，第无数次在心里庆幸自己不是二班班主任。
顾妄说：“报告老师，我忘戴校徽了。”
“废话！你这破喇叭叫了一路，我还能不知道你没戴校徽？”徐晴呵斥道，“我是说你大清早的抽什么风，搞这玩意儿干嘛？还不快给我关了！”
顾妄从善如流，合上开关。
“滚进教室去。”
徐晴说完出去跟江志峰道歉，顾妄拎着喇叭，在整个班的注目下，懒懒散散地进了教室。
座位就很好找，整个班只有最后排后门口的一对同桌座位还空着。
空位前桌还有一个男生热情招呼他们：“妄哥，快来啊。”
男生一看就养得挺好，白白胖胖，脸也肉肉的，让人想到憨态可掬四个字。顾妄从他桌边经过时低头一扫，见他桌角的作业本上写着“孟乙航”。
顾妄脚步顿住。
这个姓氏好像有点眼熟。
顾妄和孟乙航对视片刻，试探地叫：“……孟子？”
“哎，快坐下啊哥。”孟乙航说，“想什么呢，等下晴爷回来又得逮着你骂。”
数学老师名叫徐晴，因为脾气火爆，他们不敢直呼名讳，统一尊称为“晴爷”。
后排两张桌子风格迥异，一张整整齐齐码着课本和作业，另一张桌面上一堆垃圾、课桌底下还滚着颗篮球，椅背上搭着件球衣，不用问都知道谁是谁的。刚落座，顾妄就碰了碰沈九星：“卧槽。”
沈九星也低下头。
他们的手环刚才同步震动，接着屏幕中央缓缓出现一行字。
“恭喜完成：顺利进班入座。获得加分。”
左上角数字一跳，变成了‘1’。
“我真的要被自己折服了。”顾妄指着手环，“这么困难的任务，这么尴尬的处境，一下就给化解了——怎么样，哥牛逼不。”
沈九星想想他那通操作，只点评了一个字：“滚。”
晨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留下或明或暗几道光影。
教室外徐晴还在跟江志峰聊天，教室里面俨然一副下课模样，睡觉的睡觉，打游戏的打游戏，空气里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沈九星坐在座位上，面前是陌生的高中课本，两只手怎么放都不舒服。正想着眯一会儿算了，旁边顾妄突然拿笔尾戳戳他：“早饭想吃什么？”
沈九星：“不吃。”
“不吃怎么行。”顾妄单手勾着肩膀，侧躺在手臂上看他，“年轻人，还是要养胃……”
孟乙航眼神密切地盯着游戏机，闻言向后靠到椅背上，一脸贼笑：“谁阳丨痿？”
顾妄坐直，没用什么力地一巴掌扣在他脑后：“你啊。”
“哎呦卧槽。”
孟乙航手里的角色应声去世，他倒也不恼，收了手机转过来：“妄哥，一会儿开黑去不去，于诚喊了俩三班的一起。”
孟乙航的同桌也抓着手机转头，明显就是于诚了。
顾妄觉得这人脸长得还可以，头发很乱，像一窝杂草，但跟他眉眼间某种颓丧憔悴的气质莫名契合，倒不显得突兀。
不过跟他自己比还是差远了。
“所以怎么说？”于诚催问道。
顾妄问：“什么时候啊。”
“老时间，老地点。”孟乙航说，“第二节下课，男厕所见。”
一听游戏地点是厕所，顾妄顿时就不太想去，敷衍着说：“你们去吧，我陪我同桌呢。”
已经趴下准备睡觉的沈九星：“……”
“啊，沈文、沈九星？”孟乙航绰号都出口了，又临时改回来，“你们要干嘛？”
顾妄：“啥都能干啊，写写题，聊聊天，增进增进感情……”
“你该去哪去哪。”沈九星坐起来，不怎么和善地看过去，“别扯我。”
话音落下，这个角落瞬间安静了。
孟乙航和于诚齐刷刷看向沈九星，面露惊讶。
其实原著顾妄的脾气也不算差，只是流言传着传着名声臭了，不明真相的人会觉得他不好惹。但二班同学每天和他朝夕相处，尤其是孟乙航他们，关系很铁，也就不怎么怕他。
可沈九星就不一样了——他是出了名的胆子小，天生对校霸怀有敬畏之心。和顾妄坐同桌，他整天只敢低头学习，一声不吭。
今天居然敢这样对顾妄讲话？
他们看完沈九星，又整齐划一地转头看向顾妄，等他的反应。
谁知顾妄半点不生气，反而好声好气道：“但我想留在这儿。”
孟乙航左右看看，感觉这世界有点魔幻。
于诚也磕巴了下：“你俩……挑别的时间慢慢温存不行吗？大课间这么宝贵，浪费了多可惜。”
沈九星听见“温存”额角一跳，顾妄则问：“大课间？”
“对啊，三十分钟呢。”
顾妄若有所思。想了几秒钟，他转口道：“啊，行，那就去吧。”
这一去，他们直到快上课才回来。
沈九星上辈子没打过游戏，也丝毫不感兴趣。宝贵的三十分钟他只想接着补觉，但周围实在太吵，他就闭眼趴着，听见顾妄压低声音，不知道对谁说：“对，放这儿就行。”
接着是一阵塑料袋摩擦声，没多久，他脚边被一圈塑料袋包围了。
沈九星缓缓坐起，低头去看顾妄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你醒了？”顾妄瞥见他的动作，声音立刻恢复到正常音量，还带着点欣慰，“真好，你还活着呢。”
“……什么东西？”沈九星刚挪了下脚，其中一个袋子就翻了，稀里哗啦滚出来几袋面包。
顾妄：“早饭。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多买了一点。”
于诚正在往前桌走，闻言脚都停了，转过头一脸幽怨：“多买了一、点？”
这位大少爷嘴里说着换个地方打游戏，结果把他们全拉去了小卖部，进去就跟老板说：“麻烦拿五个最大的袋子，店里吃的每样装一份。”
斗志昂扬的开黑小队秒变苦力大军。
除了孟乙航把顾妄当亲哥，表现得还比较情愿，其他人都相当被迫。三班那两个冤种更是拎着东西放话，让于诚再也别喊他俩打游戏。
“怎么了，改善生活条件，多好的事儿啊。”顾妄坦坦荡荡，“你们要吃也随便拿啊，别客气。”
于诚扭头就走，多看一眼都觉得手疼。
沈九星盯着袋子沉默半天，终于开口：“你是不是钱多到没地方花？”
顾妄表示不用担心，他看过手机余额，原著顾妄确实是个有钱小孩，要不然也不会住那种大房子。
“来，看看吃什么。”顾妄哗啦啦打开几个袋口。
“……我真不吃。”沈九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执着，“我上辈子就习惯了不吃。”
顾妄：“为什么，正常人都一天三顿的。”
沈九星：“我进化了。”
“……”
上课铃响，关于早餐的争执暂时中止。
“这节什么？”
“语文。”
顾妄“草”了一声，充满遗憾：“我真的很不喜欢语文，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难学的课。”
孟乙航拆了包顾妄的小浣熊，嚼得嘎嘣脆，闻言觉得好笑：“世界上有哪门课你觉得好学？”
顾妄没接茬。
孟乙航又不无担忧地说：“不过妄哥你今天可得好好听课啊，要不然汪婷佳饶不了你。”
顾妄来了点儿兴趣，凑上前跟他套话：“她能拿我怎么样？”
“拿你怎么样？你是不是忘了昨天你课上睡觉，佳姐把你叫走谈话，整整两节课才放回来。”孟乙航叹气，“佳姐脾气好是好，不像晴爷那样逮着人就骂，但就是太擅长办公室谈心了——她走的可能是精神攻击路线吧。”
语文老师汪婷佳就是二班班主任，谈起话来言辞恳切，春风化雨，谈完能让学生羞愧难当，悔恨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原著顾妄也是没脸没皮，良心有限，这招对他并不管用。
讲台上，汪婷佳放下教案，扶了扶眼镜。她一袭白裙，声音和样貌一样柔和，说出的话却了无生趣：“先复习昨天学的诗词，我带读一遍，然后抽背，点到的同学合上资料站起来。”
“又抽背……”
“妈的，昨天上的哪篇来着？”
“第几页啊……”
这帮学生挺给班主任面子，哗哗翻书，孟乙航也直起身子坐回去。沈九星跟着瞎翻两页，听见抽屉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消息来自微信列表里唯一的好友——离他半米不到的同桌。
顾妄：[图片][图片]
“不吃早饭的三大危害，一个比一个厉害！”
“可怕，这些毛病原来都是因为没吃早饭？”
“流泪自述：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一定好好吃早饭。”
“老中医告诉你，男人不吃早饭，竟然会……”
沈九星觉得放大看图片的自己就像个傻逼。
沈九星：我为什么会有你好友？
顾妄：昨天给你手机之前加的
沈九星：……我不吃早饭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妄：当然有关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顾妄：你想，万一你死了……
沈九星：闭嘴。
沈九星：再发消息我现在就翻窗跳下去。
顾妄正想就“死亡的连带责任”以及“人为什么应该活着”展开长篇论述，字还没打完，看见他同桌冷着脸弯下腰，随便抓过来一只塑料袋。
这只袋子里装的是膨化食品和饮料，沈九星白皙的手指在里面拨了几下，最后勉强拎出一袋酸奶。
……空腹喝酸奶，好像对肠胃更不好吧？
顾妄犹豫了下，就见沈九星微张开嘴，两排牙齿叼住酸奶袋一角，向下用力撕开袋子，然后嘴唇重新含住那块缺口。阳光给他的半边脸打上阴影，棕色的发梢总算显出暖意，狼尾被扎在脑后，小小一撮，显得年纪更小。
少年一脸不耐烦，吸吮的动作却很乖。
顾妄看着看着，突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