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晓瑟说的这句话要是放在平常,保不齐已经被人一通电话送进派出所了。
赤裸裸的调戏。
但鉴于她不完全是个人类,并且从山上下来不过一个多月这个事实,纪知颜还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尽量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
“但是我就是这样想的。”
杉晓瑟抬脚向纪知颜走了一步,二人之间本就隔得不远,现在连气息都交缠在一起。
温热的气息柔和地落到纪知颜的脖颈上,顺着美人筋蜿蜒到了锁骨。
视线里眼前少女的脸越来越近,白皙又透着微红的脸颊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更娇俏了些。
踮起的脚下新落了雪花,和石板路上的灰尘一起藏在阴影之中。
纪知颜的目光落到少女的唇上,只堪堪停留了半秒就移了开。
她退后一步,手捂上杉晓瑟的嘴。
“停。”
就和在指挥别人停车一样。
“你要干嘛?”
她把手收回揣进衣兜里,手指在黑暗中微微蜷曲。
刚才一瞬间的触感还留在手掌中挥之不去,有些柔软的嘴唇在被捂上的时候轻轻抿起。
就像在她的掌心落下轻吻。
她把揣在衣兜里的手轻握成拳,用指甲划过有些发麻的掌心,直到杉晓瑟把目光收回又看向她,她才松开了手。
“怎么?想坐实耍流氓的罪名?”她看着眼前有些沮丧的少女,不禁带了些笑意。
“我就想亲你而已。”
想亲你,而已。
纪知颜嗤的一声笑出来,歪头向别处看,眉峰也挑起,像是听见了什么让人极度不理解的笑话。
她怎么能把自己当流氓的行为说得这么纯粹呢?而且这委屈样,看上去像是她受了调戏一样。
纪知颜又把头转回来,收起脸上的笑容,正了正神色看着杉晓瑟。
“你这样是不对的,”她摇摇头,看到眼前少女站在原地乖乖听她讲话后,才又接着说下去,“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并且想要亲她,得先征得她的同意,要不然,可能会有进派出所的风险。”
她晃神想象了一下杉晓瑟在派出所等着她去领的场面,在心里笑了笑。
“你可以这么问,”她把思绪收回来,“我可以亲你吗?”
“可以。”
少女的声音像是时节正好的西瓜,又甜又脆。
但纪知颜觉得自己好像遇到了教学生涯上的瓶颈,遇到了最固执的一类学生。
任凭自己怎么说,她都只表面听着,完全是进耳不进脑。
“杉晓瑟。”纪知颜把声音压得低沉了一些,显得比平时更有威严。
“嗯?”少女的眼泪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而现在脸上隐约还能看出笑意。
她才是川市人吧。
变脸变这么快。
“我在和你说正事,别打岔。”
“我没打岔,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我没有在问你。”
小妖怪怎么时聪明时傻,接触新东西的时候看一遍就能举一反三地把内里的结构都给扒拉出来,到这儿就像脑子转不过弯来一样。
“你为什么想要亲我?”纪知颜换了个话题问她。
“就是想。”
刚才纪知颜站在路灯下,夹杂着雪花的灯光从天上倾泻下来,飘飘荡荡地悬在了她身边。
像是上天赠与了她一身用云霞织成的锦缎。
平白无故地让杉晓瑟想起在张芊的画廊里看到的那幅古画。
熟悉的想要触碰的感觉袭上心头。
于是她就这么凑了上去,然后就被纪知颜捂了嘴。
“所以说,这只是你的身体告诉你的欲望而已。”纪知颜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并不喜欢我,这样的亲吻是没有意义的。”
只动嘴不动心的亲吻,和吃生鱼片有什么区别。
“那你希望我喜欢你吗?”杉晓瑟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
她怎么老跑偏啊?
“不希望。”纪知颜把拽住自己袖口的手扒下去,又抱起了手臂,俨然一幅要长篇大论讲道理的模样。
“我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和一般人的关系不一样,因为你离开我超过一天就会有生命危险这个有些荒谬的设定,你可能会对我产生一些类似于依赖的情感。”
她停下来看看杉晓瑟的表情,见她好像是在认真听的样子才接着往下说。
“但我们的关系其实是一段完全不平等的关系。”
“在这段关系里我占优势,而你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就完完全全是处在极端劣势的情况下。”
“处在劣势情况下的很多人会不自觉地抛弃自我去迎合强者,扭曲自己的想法只为了获得强者的肯定。”
“而由这种病态关系发展起来的亲密关系,不管外表上套上多厚的以爱情为名的外壳,其内里的核心依旧不会改变。”
“那就是,强者理所当然,弱者痛不欲生。”
这样的一方受伺候,一方被掠夺的关系,和代表美好的喜欢没有一丝一毫的连接之处。
所以她不希望眼前的少女因为一时依赖就产生出对她的喜欢。
这种情感太不可控,太容易让人真的迷失自我。
毕竟她不敢保证自己以后会不会对杉晓瑟动心,也不敢保证自己以后会不会变成理所当然的“强者”。
人都有劣根性。
所以从最开始就不要喜欢,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听懂了吗?”纪知颜看到眼前少女垂了眸,像是出了神。
“我知道了。”她抬起眼眸冲纪知颜笑笑,不知道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听进去了。
纪知颜转向向前走的方向,提脚踏在已经积起薄雪的地面上。
说话间两人的头发上都落满了雪花,像是要把头发都染白。
她回头看杉晓瑟还站在原地,便停住了脚,歪头看着杉晓瑟。
“不回家吗?”
“你说我去找个工作好不好?”原来这就是她刚才出神得出来的心得。
“你能干什么?”纪知颜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莫名地有些想笑,但碍于气氛不合适,就只能憋在心里了。
她一没学历,二没身份——给她落户的手续还没走完,稍微正规点的地方都不会要她,难道让她去小饭店里洗盘子?
不行,洗盘子的话冬天里手会裂开。
疼。
“我可以画画。”
画画?
“像张芊那样卖自己的画?这个可能需要些运气。”
从古今多少死了才出名的画家身上就不难得出这个结论,哪怕杉晓瑟的国画在纪知颜这个外行看来已经属于大师级别了。
而且就国内现在这个大环境,想要走传统画家的路来谋生的话,怕是只能吃补助。
“不,不是像张芊那样的。我可以把我的画发到微博上,总会有人来找我约稿的。”
杉晓瑟说完就低头开始划拉手机,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应该没人会来约国画吧?”纪知颜认真想了想这个可行性,但在发现杉晓瑟画的尽是标准的国画之后提出了这个疑问。
现在比较有名气的画师大多是画偏二次元一些的,她没看到过微博上的画师有哪个是靠接国画单赚钱的。
杉晓瑟却久久没接她的话,让她的这一声疑问落到了地上。
但片刻之后又被捡起,和杉晓瑟的手机屏幕一起摆到了她面前。
“你看。”
杉晓瑟举着手机,手指尖扣在屏幕旁边,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充了血,看起来微微有些泛红。
纪知颜把目光从她的指尖上挪到屏幕上,这才知道了她刚才为什么说完她可以接稿之后就开始翻手机。
她翻出来的是一张画,构图舒服,色彩明晰,看上去像是出自很有名画师的手。
但如果真是这样,杉晓瑟就不会专门找出来让她看了。
“你画的?你用手机画的?”纪知颜看向笑得像堆了糖在脸上的杉晓瑟。
“嗯。”带着些骄傲的尾音。
“这么厉害?不过你之前为什么没有给我看过?”
自从去了张芊的画廊回来,她给杉晓瑟买了一堆绘画工具之后,杉晓瑟每画完一幅画就会拿到她面前晃,再眨巴眨巴眼睛求夸奖。
现在家里已经堆了大概十副国画了,但她从来没看到过杉晓瑟拿这种画来向她求夸。
等等。
这个场景,这个画面,这个人。
有点熟悉。
“这是我?”纪知颜指着自己问她。
杉晓瑟把手机收起来,也不说是不是,只又冲她笑了笑。
这个反应也正常,毕竟她刚刚才说了一长段来劝告杉晓瑟不要喜欢上她。
这种情况下,承认起来好像有点难。
“很好看,应该会有人喜欢这种画风。”纪知颜原本只想说个很好看就作罢,但发现好像会有点歧义。
所以才加了后面那句。
“真的?那我今天晚上就发,好不好?”她笑得更开,眼睛都眯起来,只剩下小小一条缝。
纪知颜点点头,又伸手拍掉自己肩膀上的雪,歪歪头示意杉晓瑟向前走。
袖口又被拽住,在轻声的叹息中,两人迎着雪向小区门外走去。
——
纸张翻动,软皮笔记本被打开。
笔尖轻轻划在纸张上,留下一串日期与字迹。
“一月二十三,小雪。”
“她告诉我不要喜欢她。”
“但是,”
握笔的手停住,笔尖留在纸上良久,渗出的墨水把纸都浸透。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我不希望你喜欢我。
以后:我没了你活不了啊!
她两居然在程漾住的小区里唠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