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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那一身惨痛的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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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羡的声音微弱却凄厉,带着陷入绝望的恐慌。他知道这话没用,仍像垂死挣扎的小兽,总要发出最后的哀鸣。

容时窄而圆润的下巴与半片线条清晰的脸骨浸在苍白的月光里,光与影在脸上交织明灭,目光湛然,一袭黑袍比殿外的夜色更乌浓。

他的神情总与这身格格不入的衣裳一样,沉冷,威严,凛然,让人看不透。

玄色暗纹锁边的下摆微动,檐廊下的人只是作势迈出了一步,倏忽间已然出现在近在咫尺的眼前,堵住了他欲将逃脱的去路。

莫羡清隽的脸上沾了一层脏污的尘土,和着水痕,本就因向遥的离开而憔悴伤神,如今更是狼狈不堪。

容时知道今日发生了甚,那时他在广场的台阶之上,冷眼睥睨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墨色袍子下的手抬起,想要去触碰伤口,莫羡见他动作,吓得往旁侧又后退了一步,举起手上的佛珠对准他。

“别过来。”

容时听出了他语气中深深的恐惧,放缓了语调,以证明自己的诚意,“外面鬼祟的人,被我收拾了。”

果然,听到这话,莫羡看向他的眼神变得犹疑起来。

黑暗中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目光越见深邃,像发着光的幽黑渊底。

“你来作甚?”莫羡仍满心戒备地问,口气不见方才那么冲。

“宫外有别宗弟子踪迹,担心师娘安危。”说着,容时试探着抓住他的左手臂。

莫羡的身体在打着颤,没有注意到,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僧衣而下,探入宽大的袖口,成功抓住他的手腕。

指尖与手腕的皮肤相触,相比于自己冷汗浸透的皮肤,那只手显得有些热,指腹掌心相贴的异样触感让莫羡打了一个激灵,吓得收回自己的手,情不自禁捂着自己的右手腕。

昨日在禁地断崖边,这人把自己的手腕抓疼了。

诚然他是误以为自己会跟着向遥的冰棺跳下去,一片好意,他对这人的手劲实在抵触。

“师娘需要疗伤。”容时道,语气带上了几分无人敢违逆的命令口吻。

“小僧很好。”莫羡靠着残存的些许意识在支撑,哪里还管得着他的心情,身上的刺痛已经将他的神智折磨殆尽,只是不想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示弱,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除了向遥,这些人,全都不安好心,时刻想要他的命。

这般想着,他就瞧见容时从纳戒中拿出一粒丹药,下巴一痛,嘴里多了枚圆丹,刚有股清凉之气冲入脑门,那人两指一点,丹药已经顺着咽喉滑进胃里。

莫羡想要捂嘴拒绝时已经迟了,不待反应过来,手腕再次被抓住,五指顺着手背滑入缝里,不容拒绝地与他十指相扣。

下一刻,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向四肢百骸,带着雷电灵根天生带有的微微酥麻,流淌过受伤的部位,本就只是拳脚相加造成的普通伤口,没一会儿身上的伤痛就缓解了不少。

这人是……为自己疗伤?

体内的丹药受到灵气的激发,渐渐化出功效,随灵力一同在体内流转了几个小周天,不断冲刷着筋脉,疏导淤堵。

不过小半刻,莫羡只觉身体微热,浑身轻快了不少。

容时利落地收功放手,睁开眼睛,就撞见对面小和尚眼里恢复了光亮,盛满了好奇和探究,所思所想全映在那双眸子里。

眼尾仿佛抹了一层胭脂,洇成一团湿红,下眼睑处还挂着泪,就像两瓣新绽的红莲片上摇曳的初露。

不谙世事,又故作坚强。

莫羡为方才对这人的戒备之心感到有些难为情,嘴里犹豫着如何表达这份感激,就见对面的人抬起一只手,曲起手指,往他脸上抹去。

他瑟缩了下,闭紧了眼躲开他的手,察觉他只是想刮去自己脸上的血泪痕迹,犹豫了下,终是没再躲了。

根根修皙的手指沾染了脸上的尘土和血污,他难为情地乱了呼吸,带着剑茧的指腹有些粗糙,刮得他的脸颊有些痒,还有些热。

耳畔,对方的呼吸轻柔舒缓,温热的手指碰了碰他的眼睑,接住了那滴摇摇欲坠的泪。

湿簇的睫毛轻眨,莫羡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被吓哭,难堪地别开脸,挣脱开他的手。

这动作有些刻意了。

莫羡也晓得,退开一步,声音不由带上了几分急切的解释,“多谢,天、天色不早了,你看,要不要回去歇息?”

容时将半空的手收回,神色冰冷。

“赶我走?”

这话好似有滔天的罪过,莫羡嘴里呐呐,像一只灰扑扑的麻雀,受了惊吓后,满脸惊惶无措,只能睁着哭红的双眼望着他,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坦然和无畏,却又无计可施。

他不信任所有人,包括他容时。

“不是赶、只是……”

莫羡听出他这话的冰渣子味儿,对方才刚帮他疗伤,这般未免太过绝情,两瓣唇嗫嚅了下,唯唯诺诺解释道,“你深夜在乾霄宫,不太好。”

“为何不好?”

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小僧是你师尊的道侣。”

容时挑眉,差点泄出一声笑意,又生生止在了唇畔。

身形离得近,莫羡还是听出了鼻齿间泄出的些许气音。

他踌躇了下,拿出师娘的身份懦懦劝诫道:“钻营那些旁门左道,是不会有结果的,踏实修炼才是要紧事。”

苍生悟化果若真如此神奇,今时今日,他也不会有这般境地。

容时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松开手,二话不说转身往外走,只是几个呼吸,已经不见了人影。

来得莫名,走得突然,仿佛今夜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乾霄宫又恢复成一片死寂。

没了外人在,莫羡悬着的心落下,整个人顿时脱力地滑坐在地上,怔怔望着檐廊外小潭中的莲花。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寒风袭来,单薄的身体不由地打了个激灵,终于从发呆中回神。

将绝望的哀默掩在心底,他动动发僵的手脚,站了起来。

简单地沐浴更衣后,迎着熹微的晨光,莫羡身着一袭冰绡缯帛裁剪而成的僧衣,双手捧着袈裟,口中诵持偈咒,灰蓝色的菩提叶莲花纹理婉转出潋滟流光。

搭衣,抽衣,将银莲如意钩搭进加持过护身梵咒的白玉环内,整理仪容,坤碧佛珠串在白玉腕上松松绕了两圈,第三圈缠在虎口上。

燃起一根檀香,他跪坐在蒲团之上,虔诚地摩挲着功法书皮上“六冥离脉法”几个大字。

他从小就在佛门长大,听的是佛经,念的是佛理,师兄弟们总说他悟性极高,若能进得内门,拜一高僧为师,必然有大造化。

可他体质极差,修炼悟道十余年,仍然在炼气初期止步不前,入内门最基本的条件就是修为达到筑基初期,于那时的他而言,只怕耗尽了人生百年,也达不到这等修为。

悟化果一事发生之后,向遥向住持求娶于他,他望着佛经思考了一晚,终于答应脱离佛门禅宗,以居士身份与向遥结为道侣。

现在,他不过与向遥结为道侣三个月,已经是筑基期巅峰。

不得不说,双修是极好的法子。

但是,佛修讲求寡欲清心,双修交欢更是刻在禅宗金壁上的第一禁条。

命运似乎总给他出难题。

从前他悟性高,没好的体质;后来悟化果洗筋伐髓,得了罕有的体质,形势所逼,又只能弃了佛门功法,与向遥结发;向遥亡故后,他一个遗孀,终于可以继续遵守禅宗教规,重修佛功,却急需像双修那般,快速提升修为。

没有强有力的修为傍身,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手上的这本《六冥离脉法》,是向遥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想来他必定花了极大的心力和代价。

之前向遥赠与他时,他自觉不是佛修,万万不敢翻开一页,以免玷污了佛功。因为这个,他能感觉到,那几日向遥不是很开心,只是没说而已。

也是,万般艰难地寻来了功法,自己却连翻都不翻,任谁一片真心成了流水,也会觉得愤愤。

想想临终前,向遥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安危,轻快又不乏担忧地郑重嘱咐着,以后没有他这个道侣阻碍自己清修,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重修佛功,追求自己的大道,赶紧把这本佛功修炼起来。

心里千万个放不下他,事无巨细通通交待清楚,向遥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从今天开始,他不会辜负这一片真意。

翻开书页,上面出现一连串人物小画,不断比划一招一式,旁边还有标注各种要点,莫羡这才晓得,这是一本锻体功法。

自己既已脱离门派,玉禅宗那些佛门功法,自然与他无关。从前外门学的那些,不过是基本的吐纳与锻身功法,悟性高的俗家弟子和居士同样能习得,入了筑基期,那些功法早已经不适合。

所以一整个筑基期,他空涨灵力修为,没练任何功法和心法,没有任何人指点,这才被元婴期的向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宗内普通弟子都不如。

指尖摩挲过纸面,从今天开始,他要重修佛门功法,没有实力,一切注定都是空谈。

跏趺而坐,双手结印,闭眸屏息,心念功法上指导的要点口诀,引渡游离于身外的灵气入体,引导它们游走在身体之间,不断拓展筋脉,强骨固体。

每个毛孔都打开,灵气如丝如缕地在毛孔内外穿梭,整个身体与天地山河融为一体。

“叩叩叩……”

宫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莫羡长长吐出一息体内浊气,收功起身,原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天色早已大亮。

“谁?”开门之前,他谨慎地问了一句。

“掌门夫人,是我。”慕青的话在门外响起。

莫羡脸上浮起了为难,“何事找小僧。”

那日崇凛峰上发生的事,仍让他心有余悸,能不开宫门,总是好的。

“我带了万界宗的弟子前来赔罪。”

外宗的人?昨晚上鬼祟跟他一路的人?

“掌门夫人,这样隔着门说话,是不是对外宗道友失了咱们的礼数?”

过了半晌,乾霄宫的门缓缓从里面打开。

见到人,太上长老威严肃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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