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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寿用的日常代步车是一辆可可爱爱的天蓝色复古光冈Viewt，价格不贵，英伦风格，小小巧巧的车头有一对圆溜溜的大灯，就像一对猫咪的圆眼睛。

“你选车的品味不错。”铁男对这辆复古风格的小车称赞，跟三井的羊毛风衣很配，在橙色夕阳下有种时尚杂志封面的细腻质感。

铁男则穿了一件浅灰色粗毛线针织开衫，内搭普通长袖圆领T恤。外套织驼色麋鹿图案，织得匀称，没有明显商标，看不出是不是手打。三井推测是买来的机制品，针织外套对于铁男来说已经过于温柔了，根本不可能手打嘛，买手打毛衣贵得离谱。若说有人给他织，那就更离谱了。

他对自己的推断很有信心，这种信心从笑容里展示出来。他握着方向盘缓缓启车，笑问：“想吃什么？你选衣服的品味也不错。啊，师鱼火锅吧，又暖和又正当季，再来几只毛蟹，鲜甜紧实。我知道港口附近有家海景餐厅。”

入夜的海，原是黑漆漆的，即使月色如水、碧空如洗，仍暗淡得看不出几米。他们曾在湘南海滨待到深夜，那时候铁男请不起三井去消费海景餐厅，顶多在他租的陋室里煮两碗拉面再煎两块肉排，一起听层层叠叠的浪涛，一无所有的过客和躲进壳里的少年互相做伴。

但志贺港是个24小时不停的优质深水海港，夜里被无数巨大的灯照得通明。而另一边有九州岛最大的海洋公园，营业到深夜11点，现在夜场刚开始，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映出半天彩霞。

孤寂氛围半点都没有，满眼热闹。在志贺大厦顶层的旋转餐厅里，三井熟练点了几个招牌菜，包括刚说过的师鱼和螃蟹，捧着菜牌问铁男还想来点什么？

铁男对价格咋舌，这可不是他的收入负担得起的，虽然三井请客，他也拉不下脸皮乱点，赶紧说不用，已经够了。

“喝酒吗？”三井问。

“不喝。哦，你随意。”

“我开车了。那喝茶吧。”三井递菜牌给服务生。

铁男想了想，缓缓道：“你要想喝，我帮你开，送你回家。”

三井又要菜牌，扫了一遍酒水单，还是点了麦茶。剩下他俩，三井睁大眼睛好奇道：“这么多年一直不喝酒吗？到底为什么？你去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谁都会觉得你酒量很好。”

铁男扭头瞅了瞅霓虹闪烁的摩天轮，迅速转回来，“因为我爸。”话开了头，后面就容易了，特别是对着三井，他眨巴着的眼睛有股天真的孩子气，让人放松。

“我小时候，我爸喝点酒就打我，打我妈。所以讨厌酒。我妹妹小，怕她挨打，每次隔着门听见脚步声，我就把她藏进柜子里去。等我爸打够了，睡了，再抱她出来。”

提到小妹妹，铁男脸上带着朦胧的暖意，过了这茬，他的笑容又客气得冷了，“其实我爸不喝酒还行，小时候总想要是这世上没有酒就好了。”

“你妹妹呢？现在。”

“不在了。她走了以后，我从家里出来，一直逛了这么些年。”

三井脸上配合出同情，朋友的不幸让人难受，童年故事尤甚。“你辛苦了。抱歉。”接着他故意活泼些，“当初怎么不说？让我疑惑至今。”

铁男回味了一下当初，心说当初你这小子跟自闭似的，于情理上也不能让你来负担我。而且他也舍不得。如今故事远了、感情淡了，他年岁渐长，心气更坦然。

“不值一提。”铁男浅淡笑笑，开始发问：“你怎么会到博多来？怎么不在东京圈发展？”

“说来话长，那年高三考大学，你知道……”三井话说未老，上菜了，火锅热气渺渺、飘着香味，气氛越发热情。

既然是老友叙旧，少不得谈离别以来各自境况。

三井来博多是为了上学。高中两年没用心念书，到高三参加完夏季赛已经八月份，距离考试不到半年，补课来不及，他想搏一把篮球特招生。

偏巧想睡就有人递枕头。博多商大附属高中篮球部，多年始终逊山王一筹，自己嘲笑自己万年老二的命。就三井高三那年，山王爆冷输给湘北，博多商附高终于拿了冠军。

对山王那场比赛三井的三分雨太震撼，给去挑人的博多商大学部的篮球教练留下深刻印象，当年秋体之后联系特招他。

虽然只能算二流学府，离湘南又太远，但对当时的三井寿来说，有学上就很好了。三井答应进博多商念会计学，后来在这边工作、办事务所，到如今已经十年。

这一大套话说下来，嘴都干了，他喝了两杯茶又连着涮了好几片鱼片，吃了七八分饱，开始盘问铁男。

铁男的回答干脆利落：“逛够了。刚好博多是最后一站。我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干脆就在这里住下来。算算有一年多了吧。”

“回过湘南吗？”三井随口问。

铁男夹着肉片，在蘸料里停住。他犹豫了。于是三井知道，铁男想过但没回过。他心里不是滋味，酸甜苦辣的掺在一起分辨不清。刚好他手机响，电子邮件给他传过来一张图片，他的黑底金斑纹玳瑁猫，趴在桌子上咬尾巴。

他完全忘了猫咪还在美奈那边，原本说好晚上去接，顺便约个会。三井点回复，写了几个字说正在忙，想想又删掉，现在没空，敷衍的解释不如不要解释，美奈很好哄，回头再说吧。

他没觉得自己无情。他根本没当美奈是可以放感情的对象。他认为自己很潇洒，一切尽在掌握。

铁男见三井对着手机面露难色，看一眼表说：“快九点了，今天到这里吧，反正都在博多定居，以后再见。”

“真怕听你说再见。这次你可不许直接走掉！”三井笑答，体贴了铁男的体贴。

他问铁男要手机号方便联系，铁男说平时没人找他不用手机，让三井找他直接打电话到公司。他问铁男的家庭住址，铁男说送他回公司取车吧，明天早班，方便些。三井挤兑说铁男你真是个好员工，公司有你三生有幸，哎你要不要考虑跳槽到我这儿？

博多的寒冷冬夜，因为火锅而温暖。三井没去找美奈，放下铁男回家，打开摄像头，给美奈发msn。

美奈穿着酒红色吊带裙，屋子开空调，很干，她捧了一杯冒热气的红茶。她还没卸妆，只放开头发，丝滑的酒红色光泽斜压着肩膀，更显得她肤白腰细。她没给三井好脸色，正气三井放她鸽子，垂着眉眼爱搭不理的。

三井故意在摄像头前才脱外套，表达自己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见美奈，哪怕隔着网线。“对不起对不起，临时陪客户，实在推不掉。”他赔笑，很遗憾的样子，“我是真想去找你。”

美奈果然被三井的一连串道歉给安抚下来，哪怕明知他假装。他肯骗她就比不骗她好。“少来，三井弟弟最会撒谎。”她将杯子送到唇边，冲摄像头抛了个媚眼，妩媚动人。

“我发誓……”三井举起右手，却略探头往美奈身后看，“小金在那儿吃什么呢？什么猫粮颜色那么浅？”

等陪美奈聊够了，他又给莉香发了封邮件，说最近挺忙但很想她。过阵子可能有机会去法兰克福，等定下来告诉她行程。大半年没见了，过新年都不回来，这回换我去看你。

铁男比三井更早到家，大约十点，惠美还没睡，盘坐在榻榻米上一边看电视剧一边腌猪排。她面前1尺宽2尺长约巴掌高的白色塑料整理箱已经码放了七成满的肉排，微辣的咖喱味，满是橙红色汁水。

她得全装满，放冰柜里，明天一早给附近的餐厅送去，再取新鲜猪排回来接着腌。一天两箱，一箱2000元，够她的零花钱，或者家里一整天的饭钱。

“回来了。”她的眼睛转到门口，举着红呼呼淌酱料的手要起来迎接铁男。

“不用，等我洗个手帮你。”铁男说，换下鞋子脱了外套，去洗漱间。

屋子是户外走廊那种联排公寓楼，很便宜。屋里是简单的长方形，靠窗那半铺榻榻米，靠门这半隔出厨房、洗漱间和卫生间。

铁男是没关系，他住哪儿都行，睡过桥底下也睡过深山老林，有房盖就算好条件。去年在这栋楼遇上惠美，他倒挺惊讶，多看了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几眼。这地方绝不适合单身女人。

他在惠美侧面坐下，以免耽误她看剧。但他回来了，惠美就没兴趣看剧了，笑眯眯跟他絮叨：“今天超市降价，去购物了，回来有些晚，麻烦你。这几天温度低，你骑车冷了没？要不要再加一层？”

“瞎客气。”铁男有样学样捡起一块猪排在咖喱酱料里反复沾满，码进箱子。虽然戴了手套，可冰冷粘腻的手感仍叫他不舒服。

惠美又问他去哪里聚会，吃了什么，都有谁。铁男忽然觉得有点饿，没跟惠美做任何解释，倒是惠美晚上剩了半碗米饭和拌海菜他吃了，腌好猪排匆匆睡下，明天还要早起。

黑漆漆的夜里，他枕着手仰着，睁大眼睛想在屋里找到点儿光，心说他们是生分了。惠美翻身嘟囔“你怎么还不睡”，铁男也翻身，掖好被角阖上眼睛。很正常吧，多少年不见，给谁都生分。他渐渐睡熟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