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莉香拒绝了敬酒，三井搂过她肩膀，环视道：“哎哎，別灌我女朋友啊，有能耐的跟我来。”

大家当然不肯放过他，他连着喝了三杯，眼前这群人开始转圈了。他赶紧越过莉香肩膀拍了一下叶子，转而对在座的各位笑，“明天正式入场，都悠着点儿，等这单圆满成功，我请客，跟你们不醉不归！”

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别人不好再起哄。叶子已经离席去买单和订车，照顾一行人回酒店休息。

她滴酒未进，三井早说过她必须时刻清醒，谁也不许给她酒喝。她回房间为明天的入场会议做最后准备，检查到一半开始走神。莉香真可爱啊，晚宴上坐在她身边，在那些人无聊的互相吹捧时，陪她聊些家乡怎样，异国风情之类的轻松话题。这样又漂亮、又可爱、又有学问的小姐姐，三井先生一定爱她爱得紧。唉，干嘛非得异地恋呢？要是她，才不会舍得远隔几千公里。

数层楼之上的套房里，三井和莉香刚洗完澡，靠在沙发里看窗外的灯，闲散聊天。三井酒气未散，打了个酒嗝。莉香嫌弃地往外挪，却被他一把抓回去，落进他怀抱里。

“烦我是吧？”三井无赖道。

莉香笑着点头，“是啊。”

“那你忍着吧。”三井完整地环住她。莉香身材小巧，他把她放在腿上，脸埋进她浓密漆黑的卷发里，还有些潮湿，带着浓郁的甜橙香气。“带了礼物给你，猜猜？”

莉香轻轻地说：“人偶、点心、浴衣、还有带框的你的照片，让我摆进宿舍去。”

她总能猜对，三井“嗯……”了好长一声，想是她太聪明还是自己的礼物太没创意，下次说什么也得换换了。莉香搂着阿寿的脖子，想他还真是老一套啊，多不上心才连礼物都不换换样。“浴衣在哪儿？我穿给你看，好久没穿家乡的衣服了。”

那是一件柳黄色浴衣，印散落的橙红太阳花碎花纹，莉香穿上立刻又小了好几岁，像他刚认识的大一的她。她笑得就像太阳，三井总能从她身上看见无尽活力。

她笑盈盈地扬起头，脸颊绯红，话说得脆生生的：“我喜欢你哟，三井君，做我男朋友吧。”她好像是第一个面对面向他表白的女生，三井记不起来别的谁对他这么直接。

他眼前重叠了遥远的青春记忆，喜欢澎湃了血，抹去了岁月。

莉香低头看着浴衣，转了一圈，问：“怎么样？喜欢吗？”她望向三井，看他嘴角挂着温和的笑，看他因酒也因笑意而松弛的双眸，“阿寿的品味真稳定，没想过帮我选一身素雅些的？”

“总觉得你还是我的小姑娘。漂亮极了。”三井伸手欢迎莉香过来，“上来，我想你。”

“那……你还是我的运动员。”莉香笑靥如花，热情绽放。

此后入场审计的二十来天，三井一行人起早贪黑。莉香住在三井的套间里，忙着做论文和备课，并不追问三井的时间安排。而深夜三井拖着疲惫的身影回来时，莉香已经睡下。他轻轻靠在她身后，怕吵她，她通常会醒，迷迷糊糊看一眼表，接着睡去。

身边莉香的呼吸悠长稳定，从睁开眼睛忙碌到现在的三井终于拥有了一时片刻的完全属于自己。

在开过严肃的会议、审查比人还高的账本和进出库清单、盘点有好几个篮球场大的仓库……在完全调动精神投入到与人、与时间、与计算机、与法规差异的战斗之后，突然的安静让他松散到耳鸣都格外清晰。

嗅觉也敏锐起来，鼻尖上有香气浮动，若隐若现。他很想叫醒莉香腻味一会儿，又舍不得，偷偷摸摸她的顺滑秀发。有些硬，同样是卷发，他记得铁男的出乎直觉地柔软。

他去找电话，打算上个闹钟明天早起前半小时。翻盖的屏幕大一些，莹白底色里只有两封工作邮件。他扫了一眼，没什么要紧，转手给叶子发过去。

扣上电话心里空空的，好像忘了点什么？再翻开，屏幕是房间里的唯一光源，清浅照在他脸上，简单勾勒出立体的轮廓和平铺的阴影。

他纠结了一天的面目难得的柔和，眉心纹路还未舒展彻底，不知几时他添了一个习惯，在出门前整理仪态，会左右看一眼有没有明显的白发，再拿指肚揉揉眉心，期待那两条高中阶段生出的皱纹浅淡些。

高中的他不讨厌眉心的刻痕，甚至觉得很酷很有态度，看起来成熟。那时他讨厌被人当成小屁孩儿。青春期里委屈比天大，他急于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

只在铁男面前例外，他利用了铁男的同情心，铁男如他所料的不计较。后来想想，未必是自己表演成功，更可能是他故意纵容。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应该问问。

他怎么不打个电话过来呢？都不问他安全落地没有，这些天吃睡怎样。三井寿翻了一遍通话记录，又翻了一遍电话本，才想起来他只有铁男上班的保安室号码。现在博多几点钟了？铁男什么班啊？

没等自己算清楚，三井已经睡着了。再醒来天光大亮，莉香回了学校没叫他，电话显示两个叶子叫早的未接来电，他全没听见。来不及吃早饭了，他随手拿两块面包垫肚子，匆匆忙忙奔往新一天。

忙，叫踏实；很忙，叫充实；而忙到根本没时间抱怨忙，叫直面残酷现实。

项目完结那天，没人提让三井请客，都累的不行只想蒙头大睡。三井寿到底不是周扒皮，将归期定在后天，给全组放一天假，可以随意走走去领略异国风情。

他自己则相当公私不分地给自己放了一周假。晚上兴致勃勃地跟莉香说明天出去玩，莉香却摇头说，“约了你的叶子秘书，后天再陪你。”

三井寿很意外，“你约她干嘛？”

“反正你会多住几天，她后天就回家了。人家给你当牛做马的，我帮你慰劳，很正常吧。”莉香笑说。

“哎，不对，你怎么跟叶子联系上的？就吃了半顿饭吧？”

莉香笑得眼睛眯成缝，搂着三井凑在他脸颊边上甜甜地撒娇，“女生的社交你们男人不会懂的。别问那么多。明天你好好休息，后天我专门请假陪你。”

一个人休息多傻啊！还不得让人笑话死！于是约了临聘翻译结伴观光的三井先生解释说是他拜托莉香去陪叶子，女生一个人闲逛不安全，他跟着又尴尬，身为老板有义务照顾好员工，他可不是没良心的资本家。

叶子接到莉香的msn时又兴奋又惊讶，没想过未来老板娘这么平易近人。最开始她有些担心莉香小姐想打听三井先生的事，她会很难办，不过小姐姐只跟她简单聊聊当地天气，偶尔发一张随手拍的风景。

晨光让莉香的双唇更饱满，浓密的睫毛高高翘起来，眼眸中流动光彩。她推开副驾驶门，请叶子上车，她来安排一切。

“呐，女生要有一双适合逛街的鞋子，让你走得更远。我想你一定没带，出远门，带鞋子太占地方了。”

“谢谢莉香小姐。”叶子道谢，接过购物袋，里面有一双软皮面只有一点点后跟的圆头双层皮鞋，很漂亮，正适合现在穿，“我，没准备回礼……”

莉香脚上同样是一双只有一点点跟的软皮面鞋子，羊绒裙装特地选了热情洋溢的橙色，让她很活泼。她见叶子说不下去，笑着接上话：“不要当成礼物，是我对你的祝福，安心收下。能带给你舒服，就是这双鞋的价值。你叫我莉香就好，不必加敬语，我在这边好几年，已经不习惯了。”

车轮缓缓启动，越转越快，飞驰起来，“叶子，你有什么爱好吗？时间有限，我想带你去逛逛当地的博物馆，艺术、历史、雕塑、电影、自然……你也知道，这个民族以严谨著称，他们的博物馆内容丰富、条理清晰，很适合花上半天深入感受。不知道你更感兴趣哪个领域。”

“爱好啊……”匆匆而过的街景离开了叶子，她答不上来莉香的问题，她自觉是个特别普通的人，上中学、考试、上高中、考试、上大学、考试、毕业，第一份工作就是给三井打工，至今。爱好是有钱有闲的人才能培养的奢侈活动吧。“我其实，偶尔会看看电影、小说什么的……日常太琐碎了，要说特别的爱好……”她有些羞赧，像上学时候没答上老师的课堂提问。

“先去参观歌德故居吧，他是个古典主义的集大成者，主张改良、反对革名之类的极端手段，总想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寻求一条能满足各方的妥善的路。我想你了解了他之后，会喜欢他。不过在那之前，”莉香笑得欢快，为卖的这个小小的关子而感到乐趣，“我们先吃点儿好的，早饭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会给你一整天的好心情。人要从清早就开始爱自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