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桌子上放着两支电话，同款的翻盖索爱，一黑一粉，还带着很可爱的汤姆和杰瑞的手机链。是三井寿回国之前让叶子去买的，当时他正在免税店，没心思细想，说让叶子看着买。

三井寿看看电话又看看窗外的晴好，叫叶子进来瞪了她半分钟，决定原谅这一对看上去是情侣款的结果。最后问：“卡号存好了？”

“存好了，三井先生。”叶子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还以为要挨骂了。不过，老板的意思不是情侣款吗？不是先帮莉香小姐准备出来的？

“啊，这两天会有法兰克福的包裹，你就拆吧，里面那条丝巾是送你的，还有些糖，放茶水间。出去吧。”

三井寿不再理叶子，打开那个粉色电话。是全新的，里面只存了一个名为“三井”的陌生号码。他拨通，果然桌上黑色那个开始唱歌了。

黑色电话栓黑色皮链和拇指大小的深灰色汤姆猫挂坠；而手里粉色这支用同款粉色皮链和半个拇指大小的棕色杰瑞。叶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古古怪怪的。

但很可爱啊。三井寿将两个挂坠调换过来，他怎么能用汤姆猫呢？他才不会被一只小老鼠拿捏住。果然汤姆和粉色电话都给铁男用吧。

当铁男、粉色和吃瘪的汤姆同时出现在三井脑子里，他忍不住大笑了一阵，心里暖和得像喝了一碗刚出锅的热腾腾的海鲜汤。

几小时之后，铁男对着粉色电话眉毛鼻子全都皱在一起，“玩笑吗？”

“认真的！找你那么费劲儿。”三井笑到，指指电话又指指摩天轮的彩灯，“为了配合粉嫩的气氛，特地选了游乐场。喂，你是不是没玩过？”

铁男上次去游乐场，已经是二十年前了。小妹妹心脏不行，不能玩铁男会喜欢那些海盗船、过山车之类大型器械，铁男就陪着她坐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从开始到结局，幸福陪着小妹妹的笑容一起卡在岁月的缝隙里。

他偶尔梦到过，总是在梦里瞥见镜子，被镜中自己的老态龙钟惊醒，去窗口吸一支烟，借着玻璃发现自己还没到七老八十，于是疑惑哪边才是现实。

铁男翻开电话瞅瞅唯一的联系人，挑眉揶揄道：“陪男人是第一次。你更喜欢旋转木马还是摩天轮呢？”

“非得二选一吗？不如从试胆屋开始，你不会害怕吧！”三井笑到。

两个成年男人一起逛游乐场，不说稀奇也算少见。三井临时约铁男出来，他昨天才落地，在接猫咪回家并跟美奈深入聊聊和先回家踏实睡一觉之间选择了后者。

虽然休息和倒时差是个不错的借口，但他心里那根对自己坦率的神经告诉他，多多少少，他还是希望回避直接交锋。毕竟在一起三年多，明知没结果，还是有感情的。

铁男将电话塞进上衣里袋，摊摊手表示谁会害怕恐怖屋啊，他从不信天地鬼神那一套——夜路走多了，他还好好的。

他今天穿了一件单层纯棉夹克外套，时间进入了三月份，天气渐渐暖和，手打的毛衣外套穿不住了。

三井对这件浅灰色的、没什么个性的、款式传统的外套很不满，接到铁男对第一句话就是挑剔：“平白老了二十岁！铁男你的品味出了什么毛病？”

“怎么会？很好啊。”铁男不以为然，衣服嘛，保暖、干净，就够了。早十几年前他也穿得随意，没见三井挑剔啊。

三井寿叨念着“丑死了。还有你那个头发！羊毛卷就不要剪这么短了”，狠白了铁男一眼，并不征求意见，以“给你找找年轻的感觉”为理由，带他跑到这个游乐场。

年轻就非得进恐怖屋看人装神弄鬼吗？在进屋之前，铁男只觉得浪费钱，一张票好几大千。

不过进屋之后，他就开始感觉后脊背发凉了。自己心里会毛毛的他完全没想到。

场景很黑，极暗淡的红的绿的灯光在比人高些的位置飘忽闪烁，根本看不清棚顶和脚底下。从进屋就开始有背景音乐萦绕着，那种幽幽的、曲调特别不和谐的、总在不该加重时候加重的诡异音乐。连温度都像降了好几度。

恰巧前后都没其他游客，让这个见鬼的环境更瘆人。铁男在踩空了一块软砖时心忽悠一下子没过脑子伸手去抓三井胳膊。

“唔！”三井先是意外，跟着轻快地笑了，抬臂送过去，“呐，拿去牵，给你壮胆。”

“嗯……”铁男稍微纠结了一下，找个依赖他不习惯。但环境这么黑，眼睛仿佛被蒙起来，耳朵被bgm覆盖，他几乎调动了所有感官在警惕隐藏于黑暗后面的未知风险上。

是了，他不信鬼神，但他对危险的防备已经是本能了——即使脱离朝不保夕这么多年。

“嗯！多谢。”他说到。话一出口心也坦荡起来，怕就怕咯，就算是他也可以怕。人到中年，渐渐发现自己做不到的事越来越多，承认也就更容易了。

三井反而惊了，还以为铁男会不高兴呢。太黑了，他细看铁男，只有隐约轮廓，看不清表情，听声音倒很平和。所以自己是真的被拜托了？被铁男？

胳膊上传来干燥的温暖，他于黑暗到近乎盲目中信心膨胀，他很满足。

各种造型古怪的机械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在眼前晃悠，伴随不知哪个方向的一惊一乍，总让铁男提着心去找来源。

那些还好，他最怕工作人员，突然贴近他们，拍打一下，不疼但他总想还手，耳朵伸过去，胳膊和腿跟着绷紧。而理性告诉他不能还手，人家在上班，他在玩。机体反应和逻辑分属两端，他很混乱。

三井是一点儿都不怕，说白了他就是来吓唬铁男的，带人逛恐怖屋才是他的爱好，几乎屡战屡胜。他当然带过莉香，第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想牵她的手，损友给出的主意，效果特别好。

但铁男吓成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他拍拍铁男对手安慰道：“真这么怕吗？假的啦，你知道。我带你出去。”其实墙壁上有指示标记，虽然扭曲，细看能看得出来箭头方向。

铁男看得见那些箭头，也知道都是假的。他的害怕来源于他被完全调动的感受，他还真不懂三井的乐趣点。“你都不怕你进来干嘛？”

“我啊……呵呵……”三井笑起来，“我们说说话，就不怕了。哎铁男，给我讲讲你的初恋吧，从没听你说过。”

铁男迅速往三井方向靠过去，在躲过一只拍下来的爪子之后，又回到安全距离，听着四周、脚小步试探前路，没什么兴致随口答：“那种事有什么好说。你真八卦。”

“说说怕什么的？我帮你换换注意力方向。”三井寿说着，突然喊“看那儿！”抓住铁男肩膀往怀里带了一把。

铁男防备了上下左右就是完全没防备三井寿，突然被拉得一个趔趄，满脸惊慌。正巧一道闪光迅速亮起，跟着是“咔嚓”一个轻快的快门声。铁男被强光闪得半眯眼睛，抬手想把三井护住。

但即刻他就明白了，这是三井的恶劣玩笑。

三井寿得逞地大笑，搂着铁男肩膀拐过一个弯，“等出去了去要照片，我要装箱框里摆桌上，看你惊慌可不容易。”

现在铁男不害怕了。真正的危险都是防不胜防的。人一旦想开了，就光棍起来。

那张照片把铁男拍得很丑，身体倾斜五官扭曲。扶着他的三井寿有备而来，笑得灿烂，露出一排小白牙，手还比划着“V”字形。

铁男拿在手里正面反面看了一圈，憋出一句评论：“你还是挺好看的，要不你把我剪掉吧。”

三井抽回照片，护食似的，“剪掉干嘛？多好。你过来，咱俩好好合个影。我有时候都怀疑我高中是不是真遇见了你，连点儿痕迹都没有。”

摩天轮的轿厢是晃晃悠悠的。人不多所以不用拼人。他们俩原本自然各坐一边，既然三井这么说，铁男只好坐过去。他们正在缓缓上升，而他的动作让轿厢更晃。

三井拿着电话，身体往铁男身边偏，半天没等到安静下来。他放下手，摊开靠在椅子上，往外看了看，天黑透了，远处乌漆麻黑，而游乐场里五彩的灯很梦幻，比车尾灯漂亮多了。

人跟着轿厢晃，心却安了。“等静下来再照吧，传给你。哎，你会用吧？我帮你注册了邮箱。”

“好，我学学。”铁男答。手盖在裤子口袋上，他想吸烟了，担心三井不高兴，想忍到下了摩天轮再说。烟瘾让他无心看风景，只关注着摩天轮中心的那个巨大的星星状灯饰，算这一圈还有多久。

三井轻叹：“你们这些烟鬼真没情调啊。戒了吧，那年就该劝劝你。”

铁男低笑，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底下嗅。他想他连赌都戒得掉，烟应该也可以，但人生已经很无聊了。

轿厢在他们谁也没注意的时候越过了最高点，也平稳下来。他们安静到只剩四分之一路程，三井又记起拍照的事。外面黑，铁男打开电话手电筒打光，三井拿前置摄像头拍了一张背景一片模糊，只有两个大脸的合影。

他依旧不满意，总觉得该找个机会填补了这点儿遗憾。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