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三井寿是被香味勾醒的。晨光甚好，从窗口铺进心情，没有风的卧室里他却有种在春风里眺望花海的轻松。当然鼻子尖上勾引他的不是花香，是豚骨汤的浓稠香味。

他舒展胳膊腿，反弓抻了个拱桥似的懒腰，人清爽了，脖子很灵活，该谢谢铁男的好手艺。“喂。”他喊，大约相距甚远，没听到回应。

三井寿披上家常纯棉睡衣，胖嘟嘟的卡通猫咪脑袋跟着衣服打褶又舒展开。他去隔壁给小金喂了两把猫粮，看看猫咪对他爱搭不理，只觉委屈，抱起猫咪边逗弄边去厨房视察早饭进展。

厨房里香味更浓，汤锅滚着泛白的浓汤。铁男不太讲究，光着膀子露出深凹下去的脊椎，低头切煮熟的肉，没回头，捡起一片摆了一下，“过来尝尝。你平时不做饭？锅都是我现拆的。”

三井叼过那片肉吞了，偏咸，“你刚去买的？”他探过头去看了眼铁男，“你头发长了。”那一头柔软的卷发蓬松着，盖住了大半个耳朵。很可爱。

是的，可爱，一个很难与铁男联系起来的词。自然而然的大卷，像小动物，贵宾犬、绵羊、卷毛金丝熊……萌萌的，轻抖，一波一浪的煽动着去揉一揉的冲动。

铁男被看得莫名其妙，飞速斜三井一眼，“最近没剪。帮我把面放锅里。”

“抱着猫呢。我去餐厅等你。”三井寿坐下揉会儿猫，软软的温热的皮肉，顺滑的毛，啊，可惜猫咪是短毛狸花，手感不大像。

行吧，哄猫也算正当理由。要不是屋里确实没有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铁男很难相信三井这样什么都不会做的人能独自生活。

他在碗底多加了些重色酱油，又添了糖，调成甜鲜口味，配菜炒过，口味更香。“来尝尝我煮的面，关西风味。”

“你还真是什么都会。”三井说不清心里哪儿不舒服，大约就差在那点儿没满足的手感。

铁男并不知情，笑道：“客气了。下次许你点菜，今天就这个吧。”

挑两筷子，酱油颜色泛上来，看着重口，送进嘴里却淡，能尝得出青菜本味。很适合当早餐。香气挤跑了三井的不满。

铁男好奇，“你平常都吃什么？”

“哪儿还不能吃口早饭。”从各种餐厅到便利店三明治，赶上什么算什么。“你煮面的水平比那年好多了。你在关西住了很久？”

三井低头吃面。铁男趁这会儿看着三井，他跟高级餐厅很配，他看着就是个该坐在高级餐厅里的，任何时候都该在主席上，在镁光灯下，在舞台中央。

他注定被芸芸众生仰望，他当年就知道三井不能被任何人捆绑。西装礼服和高档餐厅也不能捆绑他，三井抓起一块三明治匆匆塞进嘴里一样好看。

“跟在湘南差不多。三井，三餐不定伤胃。”

“别啰嗦啊，你真是，你快赶上我妈了。哎，昨天跟你说开个按摩店，你怎么想？”

三井吃得七七八八，慢下来抬头跟铁男聊天。铁男反倒开始低头吃面。

“你还记得呢？”铁男挺意外，说这话时三井都困迷糊了，“我不适合开店，没有耐心伺候顾客。我的脾气还不得把人得罪干净。”

三井寿盯着铁男的羊毛卷想想也是，这家伙图自在，打工还行，自己开店确实八字不合。人不能踏上违背自己的命运，越走越错。

“那你来我的事务所上班。别拒绝，我早想让你换个工作，一直没腾出空说这事。离职正好。”

铁男筷子之间夹的面条掉回碗里去。他嘴里的差点噎着他。“咳，啊？我去给你看门吗？”他惊讶地瞪起眼睛，全写着意外，终于肯把三井看进眼里。

“你当保安上瘾是吗！”三井憋不住笑了，“行政，很简单的。”

“你这是假公济私。”

三井寿立即反驳：“我自己的生意假什么公、济什么私。我是老板！”看铁男拧着眉毛还要拒绝，他又笑道：“本来想给你推荐到关系单位去。看在你按摩的手艺上，我改主意了。你留我这儿，负责给我捏肩捶腿、出门开车、陪我吃饭、帮我养猫，我的小金我都顾不上管，你看他瘦的。”

铁男看了眼胖得像小猪似的猫咪，替三井亏心。

择日不如撞日，就从今天开始。三井寿去衣帽间挑了几套朴素的正装西服给铁男试，毕竟是办公室。他挑剔地抓起铁男的头发，轻轻拽了两下，发丝在他手中拉直，弹性十足，丝丝顺滑。琢磨了半天的心思终于满足，他很快活。

“一会儿去剪剪，半长不短的，跟猫咪的尴尬期一样。”

人靠衣装。铁男在三井的灰西服里，觉得镜中的自己很陌生。他被风霜侵袭过的脸，在正装的修饰下，也有了周正感，规矩起来。

三井寿在铁男身后，研究过西装肩膀，又研究腰背剪裁，转到正面指尖掐着衣领滑到扣子上，抿着嘴角轻轻摇头，“肩膀不大合身，回头带你去定制。你适合欧版西装。你这种宽肩窄腰的，必须收腰才能显出美感。”

他的手不经意蹭过他前胸后背，铁男喉结一直抖到他咽了口唾沫，手藏进裤子口袋不肯拿出来，尾指扣住掌心，目光从镜中三井挺拔的背影上迅速游过，钉死在自己眼睛上，“你的事务所总给员工定制服吗？”

“看我心情咯，谁让我是老板呢。”三井寿挑眉一笑，又挑了一套卡其色的让铁男带着，先换着穿，反正他西装多到半个衣柜的没上过身。

铁男第一次进三井寿的事务所。在港口和市中心之间，离工业区近，离商业区远。当初三井租这块办公室时，租金很便宜。左右事务所生意面向规模以上企业，不需要在繁华路段。随着港口贸易日渐增长，房租跟着涨了不少。

事务所从租一个大办公室到租一整层楼，三井寿走进他的领域常觉得骄傲，这些都是他从零开始奋斗出来的，是他胸前闪光的勋章。

车停到负一层，三井寿指旁边一辆中规中矩的丰田商务款，“那是阿神的，我的大学舍友，现在的合作人。一会儿领你认识一下，也是湘南来的。”

“你的车比较帅。”铁男笑道。

“有品位！哈。”三井笑答。他一直觉得商务款很老气、很没特色。而复古款么……时尚就是一个圈，复古就是新潮。

事务所在8楼，东向风景不错，能眺望到一片绿植覆盖的山坡。合伙人的独立办公室都在这边。从电梯口走到办公室要穿过整个卡座区，所有员工起立向三井称早安，自然好奇地打量跟在老板身后的陌生男人。

一个身材魁梧的、眼角露出沧桑感的、昂着头眼睛在老板后脑上、气质带侵略性的男人，紧跟老板身后，感觉不像客户，也不太像朋友毕竟三井先生的朋友都斯斯文文的，又不像亲戚，倒有几分像债主。

铁男很少被人这样注视，几十个人好奇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他能想象他俩离开他们视线的下一秒他们就会开始窃窃私语讨论他是他的谁。

能在公众场合坦然被审视需要了不起的心理素质，比如三井寿。

“叶子，跟我进来。”到叶子的办公桌前，三井寿顺手敲了下桌面，未做停留。

叶子同样好奇跟着老板的卷发男人，他看上去没打算给她让位置，所以她选择了跟在他身后。

三井寿的办公室不算很大，寸土寸金嘛，装饰简约整洁，满满的公事公办风，完全没有偶像剧里霸道总裁办公室的奢华感。实用得非常接地气。

他入座，没招呼铁男坐，指给叶子认识，“他叫铁男。一会儿你带他走一圈，给他简单讲讲事务所，然后带他去行政部办入职，先在行政部工作。以后就是同事了，他是新人，你要照顾他。你出去等一下。”

“是，三井先生。”叶子压着好奇心退了两步，刚转身，三井又叫她，“通知我的组员，十分钟后到小会议室开个短会。”

“是，三井先生。”叶子快步离开。

铁男一直在旁边站着，挺尴尬的。等没了别人，他才转向三井，“我看还是算了……”

三井寿走进办公室就走进了工作状态，是铁男很少见到的严肃模样，不允许反驳的权威。三井寿真的成熟了，活生生在他眼前。

“人都来了算什么算！别犯拧巴了。行政很容易，只是琐碎，你有点耐心。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你其实很棒。”三井指了下门口，眉眼间都是自信，就像在赛场上连中三分时候，“她叫叶子，我秘书，我不在你有事就找她。你去报到吧，然后回去休息，我给你假。剪剪头发，明天正式上班。我还有会，不送了。”

铁男有种看着自家雏鹰展翅翱翔的荣耀在心头，他闪耀得他想避开眼睛。他眼神向下滑去，忽然发现三井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只篮球造型的天气瓶。

那是上次陪他去看博多商篮球队比赛时候送他的，几次造访三井家都没看见，他还以为三井随手扔了。

宁期此地忽相遇，宛如乌云绽开露出的那抹叫人向往的蓝。

“好。”铁男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