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的武城一直在下雨。

不过人们显然习惯了，因为春雨就是这样，下起来总是没个完。雨声淅淅沥沥、连绵不断，让人欢喜也让人忧愁。

“好了，今天我讲的内容就这么多，各位班主任回去要好好落实，特别是新一期的宣传片，事关学校的脸面、名声，我们不能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

会议散场，教师鱼贯而出，男老师清一色的条纹上衫、皮带西装裤，手持保温杯；女老师百花齐放，件件碎花长裙不重样，摇曳生姿。

南中近年来为跟上时代的步伐，树立与时俱进的教学理念，素爱拍各种宣传片，质量高，口碑好，往学校公众号那么一放，招生简章都免了。

就是苦了出镜的学生，累死累活拍一星期收获十分钟高清黑历史。

“真能折腾呢。”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骨干教师感叹道。

唐寅满笑笑：“折腾啊，新时代可不得折腾嘛，一代比一代折腾，一代比一代活力。”

“是啊，”他旁边的女老师附和道，“进步的路哪有那么好走。”

唐寅满进班之后，把书往桌上一放，透明水瓶一立，两手一撑：“新一期宣传片下周开拍了啊，头抬抬我选人啊。”

虞矜懂事地缩头挤墙，看架势是要逼旁边那面墙离家出走。

李梵初来乍到，即使不懂其背后含义，但毫无表演痕迹地伏低了头，转向虞矜，气音道：“咋了？”

虞矜上下嘴皮一碰：“别去。”

唐寅满压根没犹豫，目光直奔一个角落：“我看看啊……虞矜醒着吗？睡了？那李梵你等他醒了告诉他，两个人一起报道去啊。”

李梵：“嗯嗯……啊？我也要吗？”他指了指自己。

唐寅满：“必须的。”

班里爆发一阵善意的哄笑。

陆机科一桌尤为猖狂，嘴张的能塞下黄埔瑞上次送来的苹果。

“欢迎来到我的高中——南理高中~”盛误标挤眉弄眼地念出虞矜上次拍宣传片的台词，和陆机科两人一起好一顿嘲笑。

虞矜后槽牙差点咬碎：“闭、嘴、啊。”

李梵听他们聊天也挺无助的，感觉自己上了艘贼船，偏偏后路又堵死了，颇有些欲哭无泪的意思。

“陆机科、盛误标你俩去活跃气氛吧，看你俩乐呵，再加周简城、温睦月、郭燕飞，够人了。”

“不是，唐老师，今年这么多人呢，”两人上一秒哈哈大笑，下一秒惹火上身，彻底傻眼了，“去年不是只要了两三个吗？”

唐寅满不急不躁地抿了口茶，笑眯眯：“敢问两位贵公子今年也上高一吗？”

阴阳怪气得太明显，班里同学笑得几乎能将房顶掀个面。

虞矜噗嗤一声，音量不大不小：“该。”

宣传片开拍前会设置一次会议，场地足够大，几百号人绝对塞得下。

时间一般是定在周六放学前的两个小时，基本不会拖放学时间。

会议开始前十分钟，陆陆续续有人入场了。

鼎承“优先选择的后排”的挑座原则，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全走向了倒数第二排。

除了周简城。

“周哥什么意思，不跟我们坐一排跑隔壁班去了。”

陆机科本是随口吐槽，却被他后面的盛误标回怼：“我们这排有位置给他坐吗？你让人坐脚边啊，说话过过脑子OK？”

“行了行了，今天是你们两位新人‘大喜’的日子，别为我吵架啊。”过道一侧的周简城开了句玩笑，成功逗笑身旁那个长相清秀的男生，并且沉默两人。

“……”

其余四人憋笑要憋出内伤了。

人员齐全，阶梯教室后排灯光骤暗，PPT投放在中央幕布上，南中“御用”导演裴蕾眠上台讲解细节、分工、步骤。

虞矜坚持熬过了会议的一半，另一半在睡梦里坚持。

李梵倒是听得很认真，以至于虞矜的头掉到他肩膀上时，他猛地一激灵，吓得不轻。

南中的座椅后背崎岖不平，这事也不全怪虞矜。

李梵心有余悸地小幅度移动肩膀，调整姿势，途中鬼使神差地端详起虞矜的外貌。

容颜姣好，清丽温良。男生女相，柔美而不显病弱。唇色如初开菡萏，鼻梁似陡峭青山，睫毛浓密，以至于眼尾处像是画了条细细上扬的眼线。

双眸含情，眼波流转。哀怨时，是不动声色的啜泣连连、欲语还休；欢喜时，是波光粼粼的明朗海域，流光溢彩、灿若繁星。

李梵第一次看见他，就源于站在台上意料之外的对视。

眼睛望进眼睛，就揭开了姑娘的面纱，引起了无由的悸动。

裴蕾眠念起结束语，灯光亮起，准备散场了。

李梵慢慢摇醒虞矜，虞矜睡眼惺忪，身体坐在原地纹丝不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嗜睡症患者每次醒来都可能出现睡眠瘫痪的症状，持续时间几秒到几分钟不等。

“可以扶我一把吗？”

“……”

“李梵。”

虞矜低低地唤他名字。

“啊？”李梵听得含糊，脑子超高速思考得出答案后方才点头，“哦哦，你扶不是，靠着我吧。”

“谢谢。”

出了外面才发现下雨了，李梵和陆机科借了把伞，两两一组撑起墨绿色的大伞，别扭地踏进雨里。

回教学路的路上人很多，一顶又一顶颜色多样的伞连成一片，人声混着雨声，交织嘈杂。

南中的道旁树是一排排的悬铃木，又叫“法国梧桐”，它的树干呈灰绿色，姿态婆娑，枝条错落有致，叶尖如线地滑落玛瑙般的水珠。

颗颗雨滴接二连三地砸到伞上再沿着各条水痕流下，伞下的气氛微妙，两人都心照不宣将视线投向别处。

他们离得近极了。

近到虞矜可以清晰无比地瞧见李梵头上的根根发丝；近到李梵可以真切十分地嗅到虞矜身上衣物的缕缕香味。

虞矜的视线不自觉地顺着李梵的目光看去，意外地发现李梵的右肩膀被雨水淋湿了小块。

“凑过来一点吧。”虞矜的语气里含有淡淡歉意，“你好像被淋湿了。”

“啊？”李梵装作刚刚发现，慢半拍地应道，和他靠得更近了点。

虞矜说话习惯温声细语，就算是嘲讽人也不会特别大声，有种抹蜜的嘴吐刀子的反差感。

人美、声甜，但素质不详。

李梵拍板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