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并不算宽宏大量，当然没有哪个帝王是圣人，只是胜负已分，他显然不在乎那一星半点的身后事，因此参与了谋反的陆旻并没有被扔去乱葬岗，而是停在义庄等着侯府之人去带回。尽管侯府接着就出了那么多事，但是毕竟还有一个无罪的二爷陆清，就是他去领回了侄子的尸体。等到朝廷对侯府的发落下来，侯府收回了侯夫人和二夫人、三爷陆河的尸体之后，想到之前死在宫中的女儿和外孙，已经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留下了一句“报应”之后撒手西去。

这句“报应”到底说的是什么事，没人能说得清楚，当然也没人有兴趣去探究了。

“我们老太太这几日总是哭一阵笑一阵，整日念叨先世子爷，太太请了保和堂的大夫来看，说是受了刺激，心绪激荡，伤了心神，要安心静养。太太便说去城外莲花庵去住上几日，那边师太佛法高深，大户人家经常有夫人太太去听经，说很能开解人，且那山上景致也好，是个休养的好去处。”许久不见的东风出现在春雨的摊子上，“我跟着去送了，这刚从菩萨跟前回来，要不今儿我也不吃肉了。”

春雨没忍住笑起来：“那你先吃个芸豆饼吧，我给你炸些素丸子你带回去吃。”

东风不客气的应了：“多谢多谢，你别说，好久不见了，还真想吃你做的烤肉，哎呀，阿弥陀佛，今儿吃素，吃素。”

春雨摇头：“你就别说话了，省得老造口业。”

“你说得是，别提这个了。”东风便转了话题，又说起侯府的事情，“这些事儿一出，大姑娘的婆家就把庚帖送回来了，人家说得好，他家得守孝三年，这才过去一年，侯府这边又是好几重孝，且得守几年，两家又都要回原籍去，这样婚事做起来实在不便，就退了亲。那大姑娘也是个硬气的，真个不哭不闹，退了亲，竟然让老侯爷做主，自己梳了头发，往后就留在家里，照顾教导底下的弟妹了。”

春雨瞪圆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叹息：“挺好的姑娘被长辈们拖累了。”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她倒不觉得一个女孩子一辈子不嫁人就一定是一场悲剧，可是放在这个时代，只能说陆瑜的未来一定会十分艰难。

“可不。”东风说，“那府里现在没有女主人了，她这么着竟不知道是自己要这样的还是被她爹她爷爷逼的了。”老一辈的老太太和侯夫人婆媳都死了，陆瑜父母这一辈，她娘在她面前自戕，她伯母世子夫人流放了，她这一辈还有好几个姑娘小子无人教导，她这么做，对这个已经风雨飘摇的家族来说，确实是最有利的。

“不是还有个三夫人吗？终归是个长辈不是？”春雨问。

东风勾勾嘴角，像是有些嘲讽：“这位三爷一辈子对三夫人不怎么样，临了居然为他们着想了一次，知道自己必然是要被除族的，就提早给她留了一份和离书，让他们母子守着嫁妆单过，不掺合侯府的浑水，现在那位三夫人已经领着明哥儿回了娘家了。”

这里头还真有不少春雨不知道的事儿：“三爷被除族了？那他的尸体呢？”

“是被除族了，他这一支都没了，所以明哥儿才能跟着三夫人。不过人倒底是老侯爷的儿子，死都死了，老侯爷听说三夫人娘俩去收尸，便把尸首带回来了，说是葬在祖坟边上，不立碑，好歹有个安身的地方。”东风说着，叹了口气。

春雨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对身后事很看重，瞧着东风颇有几分唏嘘，就说：“这已经很好了，那些被拐卖的姑娘小子，又有多少做了孤魂野鬼呢？那些丢了孩子的爹娘，有多少死不瞑目的呢？”

东风眼睛一瞪，点头道：“可真是这个理，一开始我瞧热闹的时候还觉得怪凄惨的，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他们实在过于享福了。”

“他们已经离京了？”春雨又问。

东风点头：“走了，百年侯府啊，没啦。哦，也不能说没了，还有两个姑奶奶在京里。”

春雨想了想，知道他说的一个是侯爷的庶女，就是彩云旧主的女儿，那个刘编修的太太，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当不至于受什么影响，另一个却不知道了：“两个？不是就一个姑太太吗？”

“啊对啊，你忘了，世子爷膝下的瑶姐儿啊，嫁了个瘫子那个，听说侍郎府上也没要休她，大概瘫子不好找媳妇吧，不过她肯定是记恨着，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一次。”东风无所谓的讲八卦，“要是我我也记恨。”

侯府的人各自有了下场，可是：“这是主子，那下人呢？”

“下人？下人等着发卖呢。有罪的等着知罪，没罪的等着发卖。”东风说，“家财和下人都等着清点，点算明白了自然要官卖的。”

“官卖？是要变成官奴吗？永远不能赎出来的那种。”春雨问。

东风诧异的看她一眼：“你是真的在侯府待了五年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又不是主子，当什么官奴？当奴婢的自然是发卖了了事啊。”

“那我们能买吗？”春雨想着袁秀秀可能要再被卖一次，便有些担忧。

东风说：“应该能吧，不过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卖，在哪卖，再说了，要是有什么大官家里看上了原本就认得的丫头下人，那可就轮不到你了。”

“那你可知道有什么门路能打听这些吗？我想买个人。”春雨知道，如果花银子能把人买出来，袁老太太哪怕倾家荡产都会愿意。

东风摇头：“这个我不知道，说不定我家大爷知道。”

说起陆晟，春雨便问：“你家大人可有日子没见了，公务很忙吧？”

东风点头：“别说你，我都好几日没见着他了，就连这回我们老太太和太太出城都是我东升哥去衙门里送的信，他都没功夫回来送送。不过这几家子大案子了结了，说不得就能歇上几日了。”

“这样大的案子办完，你家大人又要升官了吧？”春雨含笑问。

东风一说起这个来就满是骄傲，但还尽力克制：“那可说不好，朝廷的大事咱们哪知道呢。不过我们大爷就是能干，这才不到二十，已经是从五品的官儿了，比我们大爷年轻的没有我们大爷官儿大，比我们大爷官儿大的，没我们大爷年轻。满京城除了那些袭爵荫封的，有几个能比得上？可是那也是沾了爹娘老子的光，我们大爷那可是凭自己本事挣的！”

“确实了不起。”春雨由衷道。之前恍惚记得陆晟是六品官，现在就已经是从五品了，就东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说不定还要接着升，确实是很了不起的。尤其，他那样的家世，估计除了一开始走稀薄的关系把他弄进锦衣卫，后面也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完全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对了，我买铺子了，现在还没装潢收拾，等收拾好了就不在这儿摆摊了，往后你要是出府玩，哦不，办差，就上我铺子里吃饭吧。”春雨想着这一两年多承人家陆家主仆关照，东风年纪又小，就像自己的弟弟一般，便把自己的最新进展也跟他说了，“不是什么富贵坊市，我也买不起啊，就在城东贴着城西万家胡同那边，一个小门脸，准备做个小本生意。”

“哟！这样好事你怎么才说？”东风夸张的瞪大眼，“路掌柜的？”

春雨笑笑：“才将将办下来文书，这不后来又出了侯府的事。再说我也不是自己买的，借了老些银子呢，我如今一文钱都没，要不怎么没装潢呢，等我摆俩月摊攒够了银子再收拾。反正不用交租子，慢慢来，且还开不了张呢。”

“那也得先恭喜你啊，这回立上户了吧，成了一家之主啦！”东风拱拱手。

“这事儿你也知道？”春雨捂脸，“我竟然这么藏不住话？”

东风哈哈一笑：“不是你当初拒婚的时候说的吗？那府里哪有传不开的闲话？可说呢，这回陆孝一家子也倒了霉了，他爷爷没大事，他爹他娘他哥都跟着主子干过不清白的事儿，听说卖到矿上做苦力去了，就剩他们两口子跟他爷爷，过些日子等着发卖呢。”

世家豪奴，狐假虎威，欺压弱小，可是树倒猢狲散，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春雨对陆孝也不至于有什么刻骨的仇恨，听到这些不过是一声叹息：“当人下人的，可不就是万般不能自主么。”

“当下人跟当下人不一样，得分什么样的主子！”东风摇头，“这么多人当下人，怎么就他家进矿里了？”

想着东风本人也是为人奴仆，春雨便不好再说，只闲话了几句，东风也不能在外头多磨蹭，拿了一包吃的就走了。

平安这时候凑过来问：“姐姐，你过去的东家真的就彻底垮了？不是侯府吗？”

春雨看着天边金黄的晚霞，轻声道：“是真的，百年侯府，往后就是历史了。我往后，也没有什么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