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路大丫连忙弯腰，一只手从脚边拖出一个布口袋，推到春雨身边，吸了吸鼻子说：“想着你爱吃鸡蛋，我给你煮了些，你得空剥着吃。你姐夫说我没见识，你现在肯定不稀罕这个了，可我想着你打小一吃个煮鸡蛋就笑，怎么就不稀罕了，这不你就是真的记得呢。”

路家人来过好几次了，别说鸡蛋，就连一根鸡毛也没见给春雨带过。春雨看着地上的布口袋，抿抿唇，从里面提出个小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果然有二三十个煮鸡蛋。她拿起一个在桌角上磕了磕，快速的剥开，几口就吃完了，喝了半杯茶水，她才说：“大姐，真的很好吃，我就是喜欢吃鸡蛋。”

路大丫露出个真切的笑容。

“快吃饭吧，一会儿我的小外甥女醒了得要吃奶吧？”春雨再次招呼他们夫妻吃饭的时候，他们终于没有再推辞了。黄得田吃饭很快，几口吃掉了三个包子，就放下了筷子，把路大丫手里的女娃接过来，省得她一个手吃饭不得劲。

春雨注意到，黄得田没碰炸鱼，全都推到了妻子面前，抱起女儿来的架势也很熟练，整个过程中路大丫表情平静，看来在家里也是这样的，她觉得总算是有了一件可说得上欣慰的事情了，起码这个疼爱妹妹、善良淳朴、吃苦耐劳的姐姐，嫁了个对她好的男人。

贫穷并不是最可怕的，人品低劣才是。

他们夫妻吃饭的功夫，春雨就叫平安帮忙，把大袋子拖到里头厨房里去了。刚才她看过了，除了那一小包袱煮鸡蛋，大口袋里还装了不少山货，干蘑菇木耳什么的，另外还有一大包小米。

饭没吃完，小姑娘就醒了，哼哼唧唧的哭起来，路大丫连忙放下筷子，抱着孩子要掀衣襟，可是马上想起这是铺子里，一时就有些犹豫。

春雨听着声音，连忙出来，让她们跟自己去后院。现在天气很热了，在院子里坐着喂奶也不妨事。后院里没什么讲究的桌椅，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院子，有两把马扎而已，这夫妻俩却明显放松了不少。春雨心中叹气，嘴上却只和姐姐说家常。

她被卖掉之后，路大丫对爹娘和兄弟们也有些心寒，却不想家里为了让她多做几年活，拖着她的婚事，直到十八了才说人家。等到有人说亲了，她推了离家近的人家，选了最靠山里的黄家，“他家给的聘礼不少，爹娘也就同意了。”说起这些，路大丫情绪就平和下来，“只是我们刚成亲一年多，婆婆就生了一场大病，好容易才治好，家里也就没剩下什么了。山里本来就比外头的村子穷些，这不，唉，也怪丢脸的。”

春雨摸摸小外甥女的手：“这有什么丢脸的？只要人都好好的，日子总能好过，小丫头取名字了吗？”

路大丫就笑了：“起了，打我怀了她，我婆婆的身子就一日好过一日，这不都说她带了福来，我公公给起的名字，就叫福惠，说是又有福又贤惠。”

“挺好的名儿，是个有福的小丫头哦！”春雨看着小福惠大口吃奶，脑后的头发都被汗湿了，觉得有趣，就伸手摸摸，“你们家还有什么人呢？”她也懒得问路家的事儿，听大姐的口气也不大愿意说，就不问了。

黄得田是长子，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没婚嫁，家里只有山坡的下等田四亩，确实是很穷了。当初聘路大丫的银子，就已经是家里能拿的都拿出来了，也难怪这夫妻俩如此寒酸。

说了一阵子家常，路大丫主动说起了爹娘：“他们给我们捎过两回话，还叫大龙去过一回，就是那么些事。二丫头，你做得对，别上当，咱们爹娘眼里只有儿子们。我今儿来，不是替他们传话的，我就是来看看你。”

春雨抿抿唇，实话实说：“我没有不认爹娘，只是怪心寒的，且他们现在来找我，为的什么你也知道，我不愿意任他们摆布。”

“娘捎了话让我劝你家去，他们给你说了亲，是李家村的里正家，有能耐，也有银子有地，大户人家攀不上，又嫌弃乡下姑娘没见识，这才说上了你。彩礼肯定是不少，又有势力，爹娘很动心。”路大丫说得不快，却都在点子上，“能得银子给大虎多置办些田地，再靠着亲家给大龙找个好前程，爹娘这辈子的心事都了了。”

“这么说我还挺有用的。”春雨嘲讽了一句，“可惜让我给搅和黄了。”

“没有全黄。”路大丫给她解惑，“李太太是没相中你，看出来你性子硬气，不服管，不愿意要你了，不过他那儿子竟是看上你了，一心想要娶你呢，爹娘那边就说能劝动你，还没放弃哩。”

对于这份莫名其妙的“爱情”，春雨毫无感觉：“异想天开罢了。可是大姐，我看你家也不富裕，这样兴师动众的来一趟，又花银子又耽误活计，会不会让你婆家不喜啊？爹娘是真的不会替女儿着想一分。”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黄得田，只是这位姐夫大概是真的老实得有些木讷，除了摆摆手也没说出什么来。倒是路大丫笑着说：“我也不瞒你，我们家里确实是艰难，不过公公婆婆都是明理的人，我生了丫头也没挑剔，我来看你，早上我婆婆还数了几十个钱给我呢。就这些东西，是不值什么，可也都是我婆婆领着小姑子帮我收拾的。”

春雨点头：“那你回去一定替我谢谢两老。”

说着话的功夫，小福惠吃完了奶，就靠着路大丫，玩自己的袖子。春雨低头，正好看见她抓了个东西往嘴里送。

“哎哟，小祖宗，可不敢啃这个，这可是你奶奶花了一百文钱才求来的，保佑你平安的，不能抹上口水，回头你奶奶看见了可难过。”路大丫很紧张的从女儿手里把拴着红绳的平安符抽出来，小心的系在了小姑娘的小脚上。

不等春雨询问，路大丫就又说：“现在京郊出了个胡仙姑，说是灵得很，信的人极多，也不知你知不知道，我婆婆那样节俭的人，回回去聚会都要花个百十文钱，你看这么一个娃娃戴的符就要一百文，唉。”

春雨皱眉头。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黄得田开口了：“我看就是糊弄乡下婆子的，妹妹肯定不知道。”

“别那样说，婆婆也是疼福惠。”路大丫嗔了一句。

春雨看着小姑娘被夺走了玩具，瘪着嘴要哭不哭的，便拿了个小木勺子给她玩，心里却有几分欣慰，这样看来，大姐跟婆家人的关系倒还是真的不错。至于那个什么仙姑，肯定是骗子，这却不是她要关注的重点了。

正说着话，平安犹犹豫豫的探头过来，提醒道：“东家，快要到时候准备晚上生意了。”得了哥哥的提点，只要有外人在的时候，他都不再叫“姐姐”了。

黄得田马上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这咱们耽误妹妹的事了，要不，福惠娘，咱们走吧。”

“不忙不忙，你们稍微等一会儿，我去把口袋腾出来，你们好拿回去。”春雨招呼平安过来帮忙。

路大丫夫妻俩来得突然，春雨可以说是毫无准备，库房里，把东西倒出来，她跟平安说：“你去找你哥，先从柜上数二百文钱，找个帕子什么的包了拿过来给我。”

平安应了，又问：“不给他们带些吃的吗？”

春雨正在想这个呢：“可不说呢，正没头绪。啊，你等会儿去厨房，帮我装一袋子干粮，包子油饼，你看看剩下多少，多装些。”平安答应一声，跑出去了。

纠结了一阵子，她自己找了几个油纸包，并用过的面袋子，可着那个口袋，装了五斤细面粉，两斤盐，两斤糖，一只鸡，五斤菜油，一大块豆腐，最后又装了一大袋干红枣。临出门的时候，她的视线落在刚刚卸下来的东西上，又把小米装了进去。

“这些干货可真好，我铺子里能加好几个菜，多谢了。”她进库房的时间并不长，不过路大丫夫妻都有些着急，站在院子里不肯坐。

“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还拿你的东西？”路大丫一眼就看见自家的口袋里满当当的。

春雨把袋子拖到他们跟前，笑着说：“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们的，一点儿吃的，你们带回去给老人尝尝，这个小米是好东西，你们也不容易，带回去煮了给小福惠喝，我刚才看见她的小牙了，往后也能吃东西了吧？”

路大丫看不见下面的东西，只瞧见小米和红枣了，便也不多絮叨，让丈夫提起来就要走，正好平安提着个包袱过来了，春雨就让他把包袱也交给黄得田，抽着鼻子说：“姐，你要是家里得闲了就来，带着小福惠，多住几日。”

“你也不容易，自己开点买卖，还欠着人家银子，我们来一回，你就得破一回财，唉。”路大丫听见春雨说是一点干粮，拿也就拿了，便没浪费时间推让，只是满心的不是滋味儿。

送走了他们，春雨这边继续她的生意，和往常一样，只是晚上打烊的时候，赵平顺说了一句：“我听见东家的姐夫和姐姐说，这么个铺子，都是妹妹一个人做饭，其实极辛苦。”

春雨微笑点头：“我姐自小对我就好。我爹娘兄弟不好，但我有个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