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自己的学堂有麻烦，春雨真的要好好围观这场弹劾。这位御史大人果真厉害，抓着这么一件他们眼里的小事大作文章，找到了攻击的最佳角度。如果只是滥权之类的罪名，京兆府尹最多就是受顿训斥，并不会伤筋动骨，可是“遭人裹挟”就不一样了，你一个朝廷大员，京畿重地的主官，居然被个酸儒牵着鼻子走，是你能力不行呢还是不把朝廷公务当回事？
这根本就是送命题，能力不行没有主见，那就别当这个官了，不是能力不行，那就是不重视，那就是渎职，等着吏部的人会同锦衣卫来查查你吧！两者都不是，那你真的去看过这个学堂没有？怎么就有伤风化了？你连她们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随便一句话就要断人生计，这是父母官所为？皇帝陛下还爱民如子呢，你视百姓为草芥？就是真的这么想，他也不敢这么说不是。
听说这位御史大人挺较真的，连着上了三封折子，就要让京兆府尹给个说法。皇帝陛下向来勤谨，这些折子都御笔批准了。京兆府尹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没想到这下子阴沟里翻船，搞得焦头烂额，好生狼狈。
春雨试着开了学堂的大门，果然没人来管，但是也没有官府的人过来明确的说之前的命令撤销，看来消息属实，京兆府尹确实是遇上了麻烦，进退两难，才会假装忘了自己这边，又或者自己的这点儿小事已经不是矛盾的焦点了。
对学堂的处置没有明确的说法出来，这已经算是一个好消息了。现在学堂里暂时不敢继续大张旗鼓的招收学生，不过现有的小姑娘们都安下心来，知道她们还可以学手艺，不会被遣回家里去。
东升送来了消息，陆晟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尽管春雨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十分高兴。
春雨这边刚得了消息，陆晟就出现在她的酒楼里。
他也不等伙计招呼，大步流星，径直走到了春雨给自己留的小雅间门口。
春雨刚看完账册，叫如意拿到楼下去还给赵平顺，她自己在房中无事，便拉开门来，想看看大堂里的情形，却正对上陆晟含笑的眉眼。
陆晟黑了很多，脸上手上都有些粗糙，也消瘦了些，看上去状态并不好，可是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疏朗，一如从前，让春雨一时有些恍惚。
“怎的发起呆来，我能进去吗？赶了多日的路，累了。”陆晟轻声问。
他有些干哑的声音让春雨回过神来。她连忙侧身，让他进门，嘴里道：“我得了消息，知道你这几日就回来，却没想到这样快，有点意外。”
两人错身的时候，陆晟抬手，揉了揉春雨的发顶，道：“我回来了，不要忧心了。”
一个算不上多么暧昧的动作，却让春雨心头猛跳。她连忙低了头，“嗯”了一声。
陆晟收回手，看着她，眼中全是笑意。
这趟差事不轻松，好几次都有性命之忧，好不容易办完了事情，又因为记挂京城里的事情急着赶路，连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饶是他身体底子好，也真的累了。他看了春雨一会儿，便走到桌边，坐到春雨刚才坐过的地方，道：“能不能给点吃的？饿了。”
春雨听着，连忙挥去心头的异样，快步出去叫人安排。
等她再回到雅间的时候，她的神色早已恢复如常，问道：“你这是刚回来？”
“已经进过宫了。先交代了差事，陛下让我先回来休息，这才过来的。”陆晟接过她递过来的毛巾，不急不慌的擦着手。
“那你没回府里？”春雨给他倒了茶，放在他面前，“是我自己喝的花果茶，你要不喜欢，我再叫他们上别的。”
陆晟先端着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干脆把一杯都喝完，也不要春雨帮忙，自己动手又倒了一杯，才说：“这个很好，现在喝了茶，怕一会儿走困。嗯，我还没回府，吃了饭就回，回去睡觉。”
伙计敲门，送了饭菜进来，春雨一边摆盘子，一边道：“菜来了，你赶紧吃，吃完先回去休息要紧。”
因为陆晟还在守孝，春雨让伙计上的全是素菜，不过十分丰富，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你不一起？”陆晟拿起筷子，抬头看看春雨，见她只是坐在对面，并没有要吃的意思，就问了一句。
春雨本想说她也不饿，可是对上陆晟似乎有几分期待的神情，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
“好。”
她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陆晟越发愉悦，吃得十分欢畅。等吃完了，伙计撤下碗筷，他才说：“今日没吃到从前吃惯的，这素菜竟也甚是精致美味，虽不是你亲手所做，倒也有几分你的水准，已经很不错了。”
春雨就笑了：“那是自然，不然我如何敢开这酒楼？今日实在是来不及给你做了，若你早些送个信来，我自然要亲自动手的。”
“下次一定提前知会你。”陆晟看着她，神色柔和，“这些日子可是不好过？”
面对陆晟，春雨并不藏着掖着，坦然承认道：“是有一些，不过已经好多了。”
“害怕了？”陆晟仔细观察她，似乎想知道她是不是强装坚强。
春雨摇头：“害怕倒还谈不上，很生气是真的。说实话，我如今有钱了，那些银子亏得起，不至于伤筋动骨。要说起担忧，后来一大段日子，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才让人担心。”军政大事，万一查到了什么，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陆晟握了握拳头，柔声道：“我无事，你也看见了，身体健全，没有受伤。”没受伤是真的，不过那期间顶着多大的压力，费了多少心力，就不必说与她听了。
“你平安回来就好，别的都是小事，只是大姐她心里过不去，其实我真的没有怪她。”春雨想到直接住在了学堂里的陆琳，也是发愁，“这事情现在没个说法，总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也不知几时是个了局。”
说到这事，陆晟也肃了神色，沉声道：“彭家人着实可恶，只是我如今在这个位置，只要他们不是触犯国法，我也不好明着针对他们。此事还要细细筹谋。”
春雨也同意：“自然是这样，都说莫要为了打老鼠就伤了玉瓶，你的前程要紧，便是大姐，想来也不愿意再跟这些人扯在一起。只是京兆府那边，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怕主动去问，再触了霉头。”
“他如今不敢直接封你的学堂了。”陆晟的消息要灵通得多，“说起来，你可知这次出了好大风头的这个御史是谁，还与你有些缘分，就是施恩。”
春雨想了一想，“啊”了一声，“原来是他，我说怎么会有官老爷们知道我们这升斗小民的事呢。虽说我让伙计们宣扬这些事，确实是想通过舆论来施加些压力，但也没敢奢求有御史替我们直言，若是他的话，就好解释了。”
“施恩此人，不是金钱能收买的，除了俸禄银子，光明正大的替学子改文赚钱，还明码标价，这事儿是御史台都知道的，除此之外的银子，一文不取。他也不怕权势，锦衣卫大牢都进过了，别的更不怕。”说起这人，陆晟也有些一言难尽，“他官职虽低，却在陛下那里挂了号的，他参人，向来没有私心，也不怕人说，反倒是被他盯上的，多数都得扒层皮。”
“这倒是难得的一心为公了。”春雨觉得这很难评，“只怕是无人喜他吧。”
“圣上喜他。”陆晟轻声道，“这就足够了。”
春雨知道有的话不能说，便转而道：“他这回可是给我帮了大忙。”
“那你也不必想着谢他，他绝不是为了帮你，而是真的觉得京兆府有错。”陆晟笑了笑，“你这才多大的事，现在有心人喜闻乐见的多了，京兆府尹是个好位置，有的是人盯着呢。”
这就涉及到朝政党争这些了。春雨抿嘴：“大人物们借机争斗，却没人在意我们这些小女子的生计。”
陆晟又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安抚道：“你放心，有人在意的，你看着吧，明日施恩又要上折子了。”
“这你都能知道？”春雨有些咋舌，锦衣卫的情报能力真是太可怕了。
陆晟莞尔：“我如今也能动用些人手了，自然消息灵通些。”
时间已经不早了，陆晟就起身：“我回来了，这些事情就不必担忧，只踏实做你的生意便是。我先回去了，出门日久，恐怕家里母亲担忧。”
春雨并不挽留，起身相送。
“你坐着便是，我又不是头次来。”陆晟并不叫她出门，只走到门口，就让她站住，又回头看她，神情缱绻：“已经十月了，再有两个月，我便出孝了。”
春雨就低了头：“快回去吧。”
陆晟轻声笑，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给你的生辰礼，只是晚了些。”
春雨接在手里，他才神情愉悦的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