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词是被疼醒的。

他看着眼前斑驳的墙面，破烂的屋顶和15瓦昏黄的老式灯泡，陷入沉思。

昏迷前他还在用热咖啡浇死对头公司的发财树，因为一宗地块的竞拍，姜词表面是去跟对方谈联手合作，实际暗地里想斩断对方财路。

在他等死对头开会的时候，吩咐小助理上了三杯热美式，趁小助理在外面和别人偷偷聊天的空挡，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热美式灌溉了人家的发财树。发财树一死，事业就完蛋。姜词还在偷着乐，没防住一只飞来的黄金烟灰缸。

再一睁眼，就是眼前这个像是在电视中才见过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屋舍。

被绑架了？被卖了？

姜词疑惑着，门外传来吵闹声。

“你这个死老太婆！爷是混，可爷不是瞎子！当初给你一百块买姜词可是说好了全须全尾干干净净的！你现在看看，那都咽气了你让我接走，亏一百块钱不说还得搭副棺材板钱！爷都没嫌弃他破鞋小变态的名声，你到算计起爷来了？”

这男的声音流里流气，话语里蛮横透着威胁。

“哎呀张柱子你想哪去啦，什么算计不算计的，我刘英在这村里几十年，啥时候骗过你。咱们给钱的时候姜词不是好好的嘛，不好你也看不上是不是。”一个老太太小心翼翼又讨好的说着，“谁知道他咋就摔了，也就刚摔，也许现在已经醒了呢。按理说他已经是你的人，你随时带走就行。”

“醒？”张柱子拔高了声音，“你当我不知道？没气了已经！走走走，一起进去看看，但凡他还有口气，我钱白给你！”

姜词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就在门口，他赶紧闭上眼睛。

门“咚”一声被踢开，张柱子拉扯着老太太往姜词这边来，伸了个指头放在姜词鼻子下面。

姜词急忙屏住呼吸。

“看！死了已经！”张柱子冲老太太伸手，“赶紧退钱！”

老太太不信邪，也上前伸手探了探，发现没有呼吸。她变了脸色，使劲晃了晃，姜词暗中咬牙，保持一动不动。

老太太急的直拍大腿，“咋就死了呢？咋就没气儿了呢？不就磕了一下？晌午的时候还……”老太太突然想到什么，灵机一动，立刻换了谄媚的表情，“不过这也好，活的话你玩的时候他还会挣扎，现在一动不动，你不是省劲儿了嘛……”

“嘶”的一声，张柱子看着老太太：“你他妈玩的比我还变态！”接着他心思一转，“不退钱也行，爷不缺钱花，就喜欢玩。姜词不行，就拿你孙女抵。你倆孙女，老大听说考上好大学走了？那就二孙女，我看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虽然玩起来不如姜词带劲，但也算个雏，就这么说定了，姜词你自己留着埋，今天你二孙女跟爷走！”

张柱子转身就出去。

老太太“哎呀”一声尖叫，急忙追了出去。

姜词缓缓吐出这口气，这口气憋的有点时间长，伴着头疼，导致他意识有些恍惚，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浮现在他脑中。

原来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被烟灰缸砸的姜词，而是年满十八岁，撞墙自杀的姜词。

刚才那个老太太是他奶奶，一同进来的无赖是村里的村霸，村长家的独苗。他在村里欺男霸女无所顾忌，没人敢惹。

姜词从小长得细皮嫩肉，好看的就连条狗路过都得站住看几眼，更别提村里的知青，村里的村霸，哪个见到他都想流口水。

知青凭着知书达理，才华出众博得了姜词的好感，他承诺高考完就带姜词回京城。哪知就在姜词充满期待的时候，知青竟然和他表姐在宾馆滚在一起。表姐是老太太的大孙女，在83年跟着知青一起考到了京城的大学。

紧接着知青突然改了口风，只承认和姜词表姐定了终身，还登门见了家长。村里这时也流传开姜词为了勾引他的知青姐夫做了很多不知廉耻的事情。甚至为了姐夫主动脱衣服勾引，被拒绝后一个人偷偷跑去镇子上随便找个人就睡了，实际上那是姜词为了陪知青认考场的路才跟着去趟镇子。

传言越传越离谱，到最后已经变成全村所有男人全都尝过姜词的味道，隔壁村的人也跃跃欲试，经常在半道堵姜词，试图染指这个漂亮的像天仙似得男娃。

姜词被骚扰的苦不堪言，打算离开村子另谋出路。结果还没计划好怎么离开，就被老太太以一百块卖给村霸张柱子。

张柱子在十里八村恶名昭彰，据说被他玩过的男男女女，最后不是残疾就是疯了。姜词被捆在柴房没法逃离，想着与其被张柱子折磨而死，不如自己早死早投胎。

于是十八岁的姜词撞了墙，用热美式灌溉发财树的姜词来了……

姜词努力的消化着这段往事，心情低落，为被流言蜚语毁了的姜词，也为倒霉的自己。

当然这点流言蜚语对于有阅历有社会地位的姜词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在他30年成长的历程中，他经历过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受尽白眼和虐待，翻过垃圾桶，送过牛奶和报纸，也被心怀不轨的男人威胁过，被流言攻击过，但姜词的目标只有吃饱饭和赚钱，所以姜词到了30岁的时候已经拥有自己的商业版图，根本不会把村里的闲言碎语当回事的听进去。

但姜词现在有个疑惑，为什么身为他的亲奶奶，就是这个老太太，要把他以一百元的低价卖给村霸张柱子？这个年代的农村，小儿子大孙子，不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吗。

姜词听着门外老太太哭嚎的声音和张柱子恐吓的言语，决定先逃出这个家保命，然后以他聪明的头脑再次创立属于自己的事业。

在心里安排完目标，姜词扶着脑袋坐起来，把窗纸戳破一个洞看向外面。

张柱子牵了一头小毛驴要走，老太太拉扯着不让，张柱子指着老太太鼻子嚷嚷：“要么拿你二孙女儿换，要么驴子我牵走，不然我就让你大孙女儿在京城上不成学！”

这一威胁，老太太瘫坐在地上哭嚎：“哎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棺材本都赔进去啦……”

张柱子没管她撒泼打滚的样子，直接牵着毛驴走了。

老太太一看，立刻收住哭声，爬起来就追，动作利索的让姜词的嘴巴都合不拢。

老太太深一脚浅一脚的追到了村头终于撵上张柱子的脚步，她迫切的希望把她的棺材本抢回来。

这驴子是她年初听了大孙女的主意，收齐了全家人的钱又借了点，花四百跟隔壁村买来的，就像大孙女说的，等到成年再去卖给煤矿厂，就能卖到两千块，一眨眼她就成了村里最有钱的人。

但摇钱树现在要被抢走，老太太恨不得把命豁出去。真丢了驴，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可惜老太太本身理亏，没钱还张柱子，抢又抢不过，打也打不过，最后只能一脸丧气的走回家，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卖姜词的一百算是陪了，驴子四百也陪了，一共陪了五百，今年的日子可咋过，晚上全家都饿着吧。

这边姜词透过窗户纸的洞看外面，等了好一会也不见老太太回来，于是颤颤巍巍扶着墙下地。

他感到脚步虚浮没有力气，还饿的头晕眼花。就算打定主意要离开这里，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他很顺利就摸去厨房，就算他没在农村待过，但这也太好找了——门口摆着扁担和两个木水桶，贴墙边放着一个饸烙床子，一走进去就看到风箱，盖帘和葫芦瓢。

姜词边走边翻找吃的，除了干巴巴的硬窝头和红薯玉米面，连剩菜都没有。最后他在角落泥盔子里面找到十几个鸡蛋，红红的，挺大个。

灶台大铁锅里还温着水，不知道老太太打算干吗，姜词一股脑的把鸡蛋放进锅里，盖上盖子。

老太太灰头土脸的进了院子，一抬头就看到了姜词在厨房剥皮吃着鸡蛋。

她整个人都定住了，那可是她偷偷摸摸辛辛苦苦从姜词和他妈嘴里省出来的十几个鸡蛋，正打算陪了驴子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多少能顶饿，结果这就进了姜词的肚子里？

等等！姜词？

老太太突然反应过来，姜词没死！

那就是说她就可以把驴子换回来，那一百块也不用陪给张柱子，二孙女也安全了，太好了！

鸡蛋算什么，姜词加驴子可值五百块钱！

老太太顾不上鸡蛋的事，兴冲冲上前拉住姜词。

“快快快，别吃了，跟我去柱子家里，我把我的驴子要回来，你上他家待着去，他家什么没有？大鱼大肉鸡蛋白面，让你吃个够！赶紧的赶紧的。”

姜词一闪身，老太太扑了个空。姜词看见老太太脸上有一个鞋印，身上也有好几处鞋印，心里默默数着她被踢了几脚。就着鞋印，姜词不紧不慢的把鸡蛋塞嘴里，蛋黄有点噎，他又去水缸里舀了瓢凉水顺下去，使劲拍了拍胸脯才说话:“你知道我为啥要撞墙找死吗？”

老太太等不及，拉着他胳膊，“管你为啥，先把驴子换回来再说。”

姜词把袖子一撸上去，胳膊上面布满了红点点，“我有脏病，你把我卖给柱子你不怕他回来跟你找后账？”接着姜词把衣摆也掀起来，皮包骨的身体上面也布满了红点点。

老太太赶紧撒开抓着姜词胳膊的手，“哎呀”一声跳选了，拿起手边黑的掉渣的抹布不停的擦着手掌心，“你你你……你啥时候……”

姜词无辜的又剥了个鸡蛋，“你把我关柴房里就有了没想到扩散的这么快，照这个情形，也许我活不了几天，到时候你给我买个棺材，把我埋高点的地方，再多给我烧点纸钱……”

姜词嘴里叭叭的说着，老太太脑子里闪过组画面:牵回来的驴，换成一副棺材，自己从棺材出来，姜词躺进去。接着自己躺在了地上，没有棺材。姜词埋在了山里，自己被一把火烧没了。

总之是驴没了，棺材也没了。

老太太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一百肯定没法还给张柱子，因为她已经还了买驴时不够借的钱。

姜词也没法送去张柱子家，这一脱衣服就能发现的脏病，张柱子指不定当天就能过来给她把家都拆了。

驴子也没法要回来，但是去找村长哭一哭，兴许还能要回来三百的差价。

但是只要姜词死在家里，这三百还得用来埋他。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落手里，鸡飞蛋打啊这是！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姜词撵出去，死外边就跟她没任何关系，然后再去村长家里把驴子差价要回来。这样到手三百块，还能去买头便宜的小毛驴。

老太太一开窍，那想法就仿佛开了闸的河水一样喷涌而出。但想法再多都不如实际行动管用，老太太抄起一只水瓢，照着姜词要打过去的样子，却不敢碰他，“我们老姜家没你这个败类，你赶紧滚出去爱去谁家就去谁家，我养你十八年不知感恩还拿脏病来祸害我们姜家！都不知道你妈哪怀的野种非要生在我姜家，现在倒好没啥回报还得管埋你？赶紧滚赶紧滚，最好死的远远的！”

姜词一边躲着水瓢一边往门口挪，这时一个女人冲过来扑向老太太。

老太太被冲的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女人跪地磕头求饶:“妈求求你别打词词，求你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只要你不把词词送去柱子家，我愿意同意词词不是姜家的，我愿意当牛做马继续伺候你，我愿意每天少吃饭多干活偿还你对词词的恩情……”

姜词看到眼前的女人骨瘦如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有股刺鼻的味，手腕还有半截断了的绳子。

她不停的磕头，只为求老太太放过他，这种情形，让姜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女人是姜词的妈，她磕了半天都没听到老太太打骂的动静，不禁抬头一看，老太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姜词也发现了异状，上前一打量，“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