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那间杂物间他还没进去过,那个房间连打扫卫生时都被他自动跳过。
房门是木头的,门闩已经不在了,把手也上了铁锈。
屋内只有一面衣柜,还有一个玻璃书柜,地面一层灰。
这两个东西的夹缝中放了个纸盒。
邹喻扯来两张湿巾把盒子外面擦了一下,抱着盒子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
这沙发他还没坐过,刚一屁股坐下去,人都快陷进去了。
海绵材质的沙发垫,还被人抠烂了,他拉开沙发垫的拉链看了眼,不像老鼠啃的,倒像是小孩手欠造成的。
红色纸盒本来是一个鞋盒,邹喻扯开上面蒙着的一块布,里面都是没有塑封的照片。
照片从小时开始记录,到结束时这小孩也没多大。
那老头也在照片里,小孩骑在他肩膀上,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很开心。
还有一张是在这间屋里照的,看背景是在刚刚的杂货屋。
小孩举着一张黄澄澄的奖状,笑得像明媚的太阳。
奖状上面写着:罗乐齐小朋友在园表现优秀,被评为“活力宝贝”。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所以这是罗乐齐家。
怪不得老头看到他会反应这么大。
以照片停留的时间来看,幼儿园毕业后罗乐齐就去了陶柏水家里。
大概率是罗乐齐还回来过这里,总不能是老头一眼就能看出这大小孩是罗乐齐吧。
他收拾了下照片,又放回原位。
昨天答应老头去给他打酒来着,他换了件厚衣服就去了老头家。
林叔眼光不行,买的衣服难看,不过很有陶柏水的风格,邹喻下楼低着头看这件衣服时,恍惚着觉得陶柏水就在身边。
“来吃饭?”老头隔着纱窗门问他。
“几点了?”
邹喻确实不知道……
老头听他这话倒有别的意思,“怪我没喊你吃饭?”
“我家钟没电,走不动,真不知道几点了。”邹喻想着反正我解释了,信不信看你。
“那你来得挺准时。”老头又站近一点。
“我能不能进去说话,有种‘铁窗泪’的感觉。”
老头的脸在纱窗门后像打了马赛克。
老头打开纱窗门,又去沙发上坐着了,他慢悠悠地说:“菜在厨房。”
“你吃了吗?”
邹喻把菜往外端,大多是昨天的剩菜,鱼却是新做的。
“别坐那了,你也来吃啊。”邹喻又喊道。
“我不太想吃,酒喝完了,没劲。”老头摆摆手让他快吃。
邹喻吃了一大碗饭,收拾完后去厨房提出酒桶,还带上了那个鱼桶。
他说:“我去打。”
“快去,我早上就想来一口了。”老头在后面催促着,“钱用钥匙压着哩,自己拿上!”
人在阴天的时候总觉得犯懒,邹喻去市场的路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昨天夜里他也确实没有睡好。
那个大哥也在河边,今天换了个新桶。
邹喻把桶放在一旁,说:“谢谢叔,鱼很好吃,桶还你了啊。”
大哥又做了个“嘘”的手势,邹喻没再吭声就走了。
市场也没多大,前半截是早餐店,现在都歇着了。后半截卖小菜和肉,打酒的地方在最末尾,和调料区在一起。
“打桶酒。”
邹喻把酒桶搁在桌上,老板接过问他:“打多少钱的。”
“二十。”
老头给的二十块钱,那就应该没错了。
“二十一斤的是吧,稍等啊。”老板提着桶就去忙活,揭盖的一瞬间酒香四溢,邹喻闻着晕乎乎的。
老头坐在马扎上在单元楼门口等他。
“你挺快啊,快进来让我尝尝。”老头招呼邹喻赶快进门。
老头一进门就拿出橱柜里的小酒杯,他用手指捏着他那个小酒杯,太小了,只够抿一口。
“啧,这酒好啊。”
邹喻说:“不老喝这个吗?还感叹呢。”
“好酒,啧啧啧。”老头又抿一口,小酒杯空了。
邹喻看老头心情不错,便也壮了胆子问道:“我改天再给你打,能先借我点钱吗?”
“行啊,要多少。”老头笑眯眯地看着电视问。
“五十?”邹喻试探性地问,他怕老头嫌他要得多。
“一百吧。”老头说着又换了个台看,里面正放着狗血家庭伦理大剧。
邹喻被电视里的动静吵得脑袋疼,老头也不说钱在哪儿。
“你还没教我做饭。”邹喻说。
“以后的吧,最近天冷了,人犯懒。”老头盯着电视说。
电视里吵到不可开交,有人冲了出来摔碎了花瓶,结束了这场闹剧,终于安静了。
老头看得正带劲,剧情走向平淡时他瞥了一眼邹喻,像终于想什么似的说:“哦,钱在我包里。”
老头朝衣架上那个黑色挎包努努嘴,说:“喏,自己去拿去。”
邹喻把包提到老头旁边,当着他的面拿出一张一百块,又把包放回原位。
“谢谢,以后还给你。”
邹喻不确定车站几点的车能回去,也不确定钱够不够,回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他决定明天一早就走。
又在老头家蹭完晚饭准备回破屋的时候,他还看了下挂在墙上的钟。
七点十五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倒也不担心第二天早上起不来。
每天一大早楼下都会开“晨会”,比闹钟都准时,各种打招呼和小孩哭的声音,想赖床都难。
今天的天阴得吓人,他闭眼前想着明天可别下雨。
“几个意思?”
邹喻一睁眼就看见玻璃窗上都是雨滴,打开窗户那简直是瓢泼大雨。
“就对着干呗?”
今天还是得去,他不管怎样都要回去。
外面雨势惊人,邹喻硬着头皮走到单元楼门口,他把衣服顶在头上刚准备冲出去,有双手从后面给他拽住了。
“拿伞,急匆匆的像什么样子。”老头递给他一把长柄雨伞。
“谢谢。”邹喻接过。
“有什么好谢的,以后一起还我。”老板摆摆手,说话时嘴里一股酒味。
邹喻撑开伞走进雨里,走到外面大路上刚好有辆出租车,倒也没浪费什么时间。
邹喻收起伞马上上车,却还是被雨淋湿了一点。
“去车站。”
“两个车站你去哪个?”
邹喻急着了,小破地方不大,车站倒挺多!
“哪个近去哪个。”邹喻还是怕钱不够,就近解决吧,实在不行雨停了就走回来呗。
去车站花了将近二十分钟。
车站附近简直荒无人烟,就一个破网吧在那边开着,还有几家支着雨棚的炒菜摊子。
邹喻看了打表器一眼掏出十七块钱,又问道:“最远的那个车站得多久到啊?”
“哦哟,那可远了,得半个多小时,那边是老车站了!”司机收下钱,又说:“今天下雨好多车晚点咧,你自己注意啊。”
“谢谢提醒。”
这车站倒是不小,客车火车都在这里,动车倒是没有。
他走进车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身份证嘛,这件事直接被他抛在脑后了。
黑网吧的大门敞开着,他想着先去网吧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说。
网吧里也没人,窗户高得离谱,旁边还竖根棍子,大概是用来开窗的。
老板在收银台下边的柜子旁蹲着,嘴里还嘀咕着:“嘿,奇怪了这才是。”
“开台机子。”邹喻拍拍桌面,老板这才抬起头。
老板坐到椅子上伸出手,说:“身份证。”
“没带,成年了。”邹喻确实成年了没错,罗乐齐可没有,但邹喻说出这句话时底气十足,就和说出“我是个男的”一样自信。
“没带开不了。”老板才不信他的自信。
“你这网吧还要什么身份证?一个人都没有。”邹喻看着这空荡荡的大厅,觉得这里没生意是应该的。
“查得严,店还在车站附近,体谅一下。”
老板说完又蹲下去翻着,也不管邹喻是走是留。
“你找什么呢?”邹喻问道。
“进货单。货对不上,我不知道单子丢哪儿去了。”
“那你慢慢找,我躲会雨。”
邹喻望着大厅,又说:“我上五分钟行不行。”
“不行。”老板拒绝得干净利落。
邹喻在这待了一个多小时,听了无数首歌,还都是dj版。
“终于找到了!”老板站起来举着收货单,“我就说是这老小子给我送少了吧。”
“找到就好。”邹喻在一旁搭腔。
“你上网玩游戏?”老板问。
“我联系个人,不玩游戏。”
老板敲敲收银台的电脑,说:“用这个。”
邹喻心想着你不早说!嘴上却说:“谢谢,我尽快。”
邹喻坐在电脑前有些紧张,他害怕知道陶柏水的近况,又期待收到他的信息。
他还是想多了,罗乐齐的账号他根本不知道密码,之前也没想到换密码,他觉得手机在手上又不会丢,实在想不到最后他人却是丢了。
他试着登自己的账号,实在不行要班上的同学去问瓜哥,瓜哥再去看看陶柏水,最后再转达到他这里来,就是耗费时间太长。
“密码错误,请重试。”
邹喻又试了下,还是这个提示。
不应该,他所有账号的密码差不多都是这个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了解自己了,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世界的“邹喻”是不是也换了灵魂。
“谢谢,我用好了。”邹喻让出位置,走出了收银台,让老板坐回去。
待久了有些闷,他出去网吧门口蹲着,这雨下得稀碎,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这破烂车站,这稀碎大雨,这车……这车!
“鑫海!!!”邹喻的声音大概能穿过车窗,传进他的耳里。
可惜了,鑫海没听见,他正跟着车里的音乐点头,也没注意到网吧门口的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