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这一天，天还没亮，贺约就被贺绯叫醒了。

“醒醒，别睡了，快起来。”

贺约睁开双眼，睡眼朦胧地向贺绯询问时间。

“还有一个时辰天亮，速速起床，别又睡过去了，不然就完蛋了！”

贺绯确认贺约醒了之后就先走了，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只是顺带来叫醒贺约罢了。

而贺约则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洗漱完毕后就郁闷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起这么早，真不明白今年代王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召见诸部大人，像往年那样随意些不好吗。

和往年不同，今年的草原大会，大王弄了不少新花样。

之前代王都是在王城里接见各部大人的，之后等人数稍微齐了一些后，才带着诸部大人去阴山脚下祭拜三龙祠。

但是今年，代王却决定在盛乐城北部的阴山脚下设立王帐，他要在那里接见诸部大人。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让贺约有些郁闷的是，代王还为今年的接见设置了一套流程。

虽然这肯定不能和南边的晋朝相比，但也比以前那粗放式的觐见多了不少步骤，增强了不少仪式感，只是听起来就让贺约觉得会很累。

按照计划，天亮之后代王将从盛乐的王城出发，他将带着一众随从浩浩荡荡地前往王帐，到了那里之后，他才正式开始接受诸部大人的觐见。

但是这觐见并不是谁先到了就由谁先拜见，代王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南边晋朝学的手段，他让人将草原各部都划了不同的层级，各部大人按照部落实力的强弱先后拜见他，而拜见完后还不算结束，大家还得陪代王坐冷板凳，一直坐到所有人都拜见完毕为止。

一想到草原上各部落的数量，贺约就觉得有些绝望，贺兰部绝对是最先拜见代王的部落之一，这就意味着贺约估计也得从头到尾坐一整天的冷板凳。

不能讲话，不能嬉笑，不能随意乱动，一想到这些可能，贺约就觉得自己今天要完蛋了，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溜出去透透风。

而且，如果接见的时间太过漫长的话，那今天还能去祭拜三龙祠吗？

三龙祠对于草原各部落来说意义重大，甚至代王就是在那里接受的大可汗的名号，也不知道代王会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贺约一边想着今天的事情，一边迅速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她要带的东西其实不多，一些必备物品她母亲和阿姊自然会准备，她需要带的就只有一些个人物品罢了。

比如说弯刀、匕首和短弓。

草原大会长达七天，这期间代王除了接见各部落大人之外，自然也会组织些其它活动，或者是狩猎，或者是比武，总之无论代国还是其它部落，都需要借助一些活动来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作为贺兰部的武力门面之一，贺约自然也需要带上自己的装备做好出场准备。

收拾好东西之后，贺约便赶往正厅与自己的母亲和阿姊汇合。

门厅前分成了两个队伍，一个队伍继续留守在盛乐城内的宅邸中，另一个队伍则轻装出行。

之前也说过，代王会带着一众随从浩荡出行，贺兰部也在这“随从”之列。

因为贺平南领着代国的官职，她不只是部落大人，还算是代国的官员。

出于拉拢或者施恩的目的，代王会授予某些部落大人一些官职与官号。

官号只是荣誉性的称号，比如部落酋长、部落庶长这样的官号，它只代表代王认可了某一部落对代国的效忠，但实际上，这种臣服是没有实质性的权利义务关系的，代王不会管这些部落的内部事务，这些部落也只会视情况选择是否为代国出兵。

但是官职与此不同。

设官分职是代王向晋朝学习的产物，它将松散的部落议事制改为强硬的代王集权制，要求在这一体系下的部落大人都向代王效忠。

官职虽然也分为实职与虚职两种类型，但无论是哪种类型的官职，只要游离于代国体系外的部落大人们愿意接受，这就代表着这些部落开始向代国靠拢，它们将会渐渐融入代国的体系当中。

部落大人与代王的关系也不再只是松散的效忠关系，而将转变为义理上的君臣关系，代王将会给予他们金钱、权力与荣耀，而他们也需要献上完全的忠诚，成为代王的刀与盾。

不过贺平南的情况有些特殊。

“北部大人”这一称号，既是官职，又是官号，它和其它几部大人的称号一样，都是一个特别设立的职位。

代国设有东西南北中五部大人，每一部大人都掌管着一定范围内的部族，只不过这些部族不一定都在代国境内，也不一定臣服于代国。

东部大人宇文部宇文福，名义上掌管的是代国境外，东部草原上的各东胡部族。

西部大人铁弗部刘虎，名义上掌管的是代国境外，黄河以西的各匈奴部族。

南部大人独孤部独孤仁，掌管的是代国境内，与晋朝相近的各氐、羌和乌丸部族。

北部大人贺兰部贺平南，名义上掌管的是代国境外，漠北草原上的各高车部族。

中部大人长孙部长孙跋，掌管的则是代国的立国之本，代王出身的各鲜卑部族。

五部大人中只有两部大人在代国之内，其余三部大人实际上并不在代王的掌控之中。

宇文、贺兰和铁弗三个部落，实力强大，甚至在接受代王的官职之前，都与代国有过战争，她们与代国时战时和，近几年才逐渐接受了代王的任命，但实际上有着很大的独立性，并不用听从代王的差遣。

只是毕竟是代国正儿八经任命过的官职，贺平南甚至还有代王派下来的印玺和文书，所以在收到代王派人传达的意思之后，她也不至于拂了代王的命令，便也加入了代王的随行人员当中。

只不过代王也不缺少人手，他虽然需要这三部大人来给自己装点下门面，但也不用她们出人，于是只要求她们带上十人就足够了。

贺约自然也属于这轻装出行的人员之一，贺平南见到贺约来了，人数也到齐了之后，便带着众人前往集合地点。

集合地点并不远，就在她们家门口前面。

早有人在门口侯着贺兰部的人了，因此一见着贺平南她们，便立刻将人带到了安排好的地点。

她们起得也不算晚，但是当她们到了时候，人其实也已经到得差不多了，除了铁弗部的刘虎外，另外三部的大人们都已经到了。

宇文福和独孤仁正在交谈，而长孙跋则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

宇文福年过五十，是个长相很是和气的人，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是亲切。而独孤仁和贺平南的年纪差不多，都是四十多岁，他长相威严，性格板正，很有不怒自威的感觉。

两人身旁站着的老人则是长孙部的当家长孙跋，他虽然年过六十，但老当益壮，精神矍铄。

他们见了贺平南，便也都和她打了声招呼，之后几人又聊了几句。

那边大人在讲话，贺约和贺绯两个小辈自然都插不上嘴，两人就躲到一旁，悄声交谈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始。”贺约看了看天色，“这里天亮还有些时间呢。”

她真的好想再继续睡个好觉。

贺绯递给她一块饼子，“别想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今天还有的是事情要做呢。”

贺约打着哈欠，刚打算接过那饼子，就见到有一只手从旁边拿走了它。

贺绯看向那只手的主人，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好家伙，你们俩这是在背着我们吃独食啊？”

“嘶——”贺绯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她看到独孤仁时，就应该猜到独孤唯也应该在附近了。

独孤唯是独孤仁的小女儿，独孤家又是元祯的母族，元祯与贺约交好，作为表姊的独孤唯自然也认识贺绯了，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贺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个饼子，“这还有一个，吃吗？”

独孤唯笑嘻嘻地接过，又将之前拿走的那个饼子还给了贺约。

但是贺约对饼子并不在意，她惊喜地看着独孤唯身后露出了脸的那人。

“元祯！”贺约小声而惊喜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元祯眉眼弯弯地看着贺约，“想见你了，便来找你了。”

贺约没等元祯的话说完，就直接抱住了她。

“我也好想你。”

贺约有些难过，自元祯从贺兰部离开已经过了四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两人都没能见上几次面，每次她去找元祯时，元祯不是不在就是腾不开身。

元祯也知道贺约的委屈，她也不是不想和贺约见面，但是每次都会被她的母亲叫去另一个地方，或是指派去做某些事情，弄得她和贺约都没怎么见上面。

元祯甚至还在担心，她的母亲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所以才在想办法隔绝她们两人，但是这几日她的母亲又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一旁的独孤唯很是诧异地看着贺约与元祯，她杵了杵贺绯，纳闷地问道，“她俩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贺绯镇定地说道，“她们不是一直这样亲密吗，这么些年来你还没习惯？”

独孤唯觉得贺绯说得有些道理，但又觉得那两人的氛围好像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有些说不上来。

贺绯不觉得独孤唯能够看破贺约那两人的恋情，毕竟很少有人能像她和母亲这样，很是平静地接受了贺约和元祯的关系。

估计在大多数人眼中，女子只有和男子一起才算是谈情说爱，两个女子之间关系再怎么亲密，就算她们当众亲吻，也不过是关系比较好罢了。

想到这贺绯顿了顿，不会真有这么迟钝的人吧？

……说不定还真有。

贺绯看了看一旁正在柔情蜜意着的两人，又看向正在和自己叽叽喳喳的独孤唯，这人还真是一点没怀疑那两人啊。

天亮之后，这支庞大的队伍才开始正式出发。

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们，在前头为代王开着路，代王没有坐在软榻上，而是亲自骑着一匹气质出众的骏马走在队伍中间。

他的身后跟随着代国的文武百官们，说是文武百官，代国的官职划分得并没有那样细致，纯粹的文官很少，大多数都是由部落大人担任的武官，还有少数是允文允武的重要人物，例如独孤仁和长孙跋。

这些文武官员们，按照文官在前，武官居后的格局跟随在代王身后，贺平南这几位身份特殊的部落大人倒不在此列，她们直接带着自己的人马随侍在代王两侧，一副拱卫代王的模样。

代王的妻女则在跟在百官之后，在她们身后则是数千名披坚执锐的武士，再后面则是一些自愿跟随着队伍的部落大人们。

整支队伍很是庞大，他们浩浩荡荡地从盛乐出行，街边和楼上尽是为她们欢呼的人群。

贺约与元祯并不在一个地方，元祯在队伍开始行动之前就回去了，而她算是托了母亲的福，和阿姊一起成为了拱卫代王的人员之一。

代王所在的位置，可以说是整支队伍的核心，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无数人大声地向代王欢呼问好，贺约身处其中，也感受到了一种炫目感。

因为早起而产生的困意与疲倦一扫而空，她神采奕奕地跟随队伍前进，人群的欢呼声让她产生了与有荣焉的荣耀感。

真是十分奇妙的感觉，贺约看着路边人群那热情又虔诚的表情，听着身边传来的热情洋溢的欢呼声，整个人的情绪也被感染得亢奋起来。

这种被人喜爱又受人拥戴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感，即使她今天只是这场戏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是她也感到满意极了。

她今后也一定要成为这样受人爱戴的人物！

贺绯也为这样的局面感到震撼。

她原以为贺兰部已经足够强大了，强大到能和代国拼一拼手腕，但是今天的事情却强烈地改变了她的看法。

贺绯的心中涌现出一股十分强烈的危机感，贺兰部还不够强大，贺兰部还远远不够强大！

如果代国进攻贺兰部的话，那么贺兰部很可能就会灭亡！

必须想办法让贺兰部也强大起来，这样的场景不应该出现在代国，而应该出现在贺兰部，受到欢呼的人不应该是代王，而应该是她的母亲！

贺绯在心中暗自立下誓言，她一定要让贺兰部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也一定要让她的母亲成为新的霸王！

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贺兰部的两姊妹许下了不同的心愿。

她们不知道自己此时立下的誓言，将会在未来对草原产生怎样一个翻天覆地的影响，但是历史却已经悄然记录下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