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约并没有在中帐久留。

贺安北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贺兰部这次带了近乎上千人来代国，虽然在贺安北的安排下一切都井井有条，但是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她亲自处理。

所以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后，贺约便先行告退了。

临走前，贺安北又问了她一些事情。

“你这次送信，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母亲她让我等姑姑你的回信，收到回信后再走。”

贺安北看了看天色，现在虽然还早，但如果现在就写回信，然后让贺约带回去的话，那她们必然要走一段夜路了。

虽然盛乐城外并不荒凉，但是夜路上也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左右大人信上说的事情虽然重要，但也着急不了，贺安北就打算让贺约她们再待一夜。

她笑着拍了拍贺约的肩膀，“既然你方才都让我为你们准备住宿了，那今夜就好好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信我明早再给你，到时候你带回去就行。”

“今晚你们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离开中帐之后，贺约就立马去找元祯，但是元祯并不在安排好的毡帐附近，贺约问了守卫，又一路找过去，最后才在一处空地找到元祯。

元祯正在和屈突越交谈。

元祯方才见到了一位“熟人”，她并不觉得自己看错了，所以在看完安排的住宿后，她便在贺兰部部众的带领下四处转了一圈，只不过没有找到那位熟人，倒是意外见到了屈突越。

屈突越正坐在一条长凳上看着众人走动，她的人缘似乎不错，路过的大家都会和她打几声招呼，还有几个小女孩正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什么。

元祯对屈突越的印象很是深刻，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有些微妙，元祯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却见屈突越和那几个孩子说了什么，然后便走向了自己。

“公主。”

屈突越俯身向元祯行礼，她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消瘦，但是起码面色不再像往日一般苍白了，看来她恢复得还不错。

“嗯……”元祯应了声，她看着屈突越，犹豫着说道，“咱们也算是好久不见，你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托了几位大人的福，现在身体算是恢复一些了。”

气氛一时沉默起来，元祯难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虽然之前认识屈突越，但当时人家已经成为俘虏了，后来还更是被元休要去，细细究来，屈突越的惨状和她们一家脱不了关系。

出乎元祯意料的是，屈突越竟然又单独向元祯道了声谢。

元祯有些别扭，毕竟救人的不是她，帮忙求医的也不是她，她只是这件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助手罢了。

“可是之后在医馆的时候，公主不也帮了忙吗？而且公主出声喝止元休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救我呢？”

“所以还请您务必承了这份恩情，之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屈突越看起来倒是恩怨分明，但是元祯却不能将她的谢意看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的父亲攻灭了人家的部落，她的兄弟又残酷地对待对方，她虽然帮助了屈突越，但这也只是因为贺约想要帮对方，她根本就承不起屈突越的这份情。

“不，不必了。”元祯紧紧地抿着嘴唇，有些生硬地回道。

屈突越面色柔和地看着元祯，她似乎看出了元祯心里的不自在，她也不担心元祯生气，笑容温和地便对元祯说道，“您这又是何必呢，您是您，他们是他们，他们的恶行不应该由您承受，您的善行也不会因此而湮灭。”

元祯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但是她的分明与屈突越的似乎不是一回事，元祯总是将自己与代国看做一体，因此对于代国的行动她也认为自己需要担负起一定的责任。

她忍不住和屈突越说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我是代国的人，他们行动的后果我也总应该要承受。”比如亡国之人的怨恨与愤怒，元祯身为代国的公主，既然享受了代国给予的恩惠，自然也不能逃脱因此带来的仇怨。

“可是这个代国并不是由您发号施令的，进军的命令是代王下的，惩罚我的命令是元休下的，只有救我的举动是由您亲自做的。”

“可我还是代国人，我还是他们的亲人……”

“可是您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是您。”

这句话说完之后，屈突越又沉吟了片刻，“有句话说来虽然有些不好听，但希望您不要介意，您并不是代国的掌权者，虽然因此受惠，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您。”

元祯知道屈突越的意思，谁掌权就应该由谁负责，可是她仍然免不了内心的愧疚，这种愧疚在面对屈突越的时候尤其强烈。

她虽然听过战报，知道代国在攻灭库莫奚的时候杀戮了多少多少人，又俘获了多少多少人，她当时虽然惭愧，但这些毕竟只是数字，她未曾亲眼见到战争的残酷，所以也没有意识到这些数字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那日，元祯在盛京楼外见到了屈突越的惨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战争在践踏人的尊严和生命。

“抱歉，对于你和你们部落的事情我很抱歉，虽然以我的立场，这样的话或许很过分……”元祯紧紧抿着唇，她的情绪有些紧绷，在此之前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我不能代表我们部落的其她人，但是起码我能代表我自己，对您我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事情，毕竟我一直认为该为此负责的另有其人……”

元祯与屈突越两人相对而立，元祯背对着贺约，因此屈突越比元祯先一步发现了贺约的身影，她没将话说完，但也不准备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屈突越朝贺约打了个招呼，“果然，我想着既然公主在这里，那么贺约大人估计也就在这附近了。”

贺约有些无奈，“都说了不必叫我大人了，咱们明明同辈，叫大人就生疏了。”

屈突越只是笑笑，但并不打算更改自己的称呼，屈突越始终认为自己只是贺兰部的一位客人，虽然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她与贺约贺绯也算得上是朋友，但是还是要有客人的样子才行。

贺约是知道屈突越在城外的，毕竟在草原大会开始之后，盛乐城内的宅邸人就很少了，贺绯在征求了两人母亲的意见后，便提前一步将屈突越送来了城外，由她们的姑姑代为照料，所以贺约并不意外能在这里见到屈突越。

但她意外的是元祯与屈突越之间的交谈。

元祯在屈突越留下的当晚便回了王城，这两人之间的交往其实并不多，所以贺约很好奇两人怎么会遇在一起，而且贺约也想知道为什么元祯的表情会如此严肃。

“你们这是偶然遇见的？”

“偶然遇见的，所以交谈了几句。”最近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所以元祯不打算再让贺约为此担心，便转移话题问道，“你那边结束了？”

贺约看出了元祯不想多谈这件事，便也配合着她的话题。

“刚刚结束了，我们今晚就在这里留宿，明日再回去。”

贺约说完后便转头看向屈突越，“这几日城外的生活还适应吗？”

“适应的，不管是在城内还是在城外，贺兰部的大家都很好，对我也都很热情。”

屈突越笑得很是温和，她这番话倒也不算恭维，贺兰部的氛围很是不错，兴许是女性比较多的缘故，大家都对她很是细心热情，她离开部落之后的寂寞难过被冲淡了不少。

贺约感受到了屈突越的心情，对于她能适应贺兰部的生活也感到高兴。

她看了看四周，跟随着她们的众人都散在了附近，距离她们有些距离，应该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贺约有些犹豫地问屈突越，“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是打算跟我们走，还是……”

屈突越知道贺约的言下之意，对于这件事她已经思考很久了，心里也有了计划。

她看了眼元祯，考虑到元祯与贺约的关系，便还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虽然已经没了家，但是部落的大家都还在，我想要找回她们，只是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所以希望借助贵部的力量。”

“我已经和贺大人商量过了，贺大人也答应帮我找回剩下的族人，所以我之后会和你们一起回贺兰部，到时候就麻烦贺约大人多多关照了。”

贺约很是同情屈突越的遭遇，同时也很佩服她那宠辱不惊的心态，因此也很高兴她愿意和她们一起回贺兰部。

“那就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就能一直相处了。”

贺约十分开心地笑道，“贺兰部是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屈突越已经感受到贺兰部独有的风气了，她也相信日后的自己不会为选择了贺兰部而后悔，比起复仇，此刻的她更想要重新聚拢族人。

屈突越相信，在贺兰部的帮助下，她一定可以重建库莫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