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灿一向不擅长讲长长的故事，他只说第一次见面时，他带着新生的忐忑和青涩站在小别墅的院子前面，朱芊悦没有让他进门，他就守在门口。

那是一个黏腻的夏日午后，一个抱着足球头发湿漉漉的男孩唱着变调的歌曲一路左挪右闪来到了他面前。男孩站在他面前，用湿漉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秦灿和他站的很近，他能闻到男孩身上好闻的味道。

“你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秦铭问他。

秦灿以为是自己侵犯了他的领地，连忙挪了几步，那时候的秦灿跟现在的样子区别不大，奶奶的，留着温顺的锅盖头，倒是秦铭，头发像是被浸湿的水草一样，一点也不好看。

秦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推开半身的小木门回到了家。

走了两步，又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隔着木门戳了戳他。

“同学，你是不是迷路了，天气怪热的，请你吃雪糕。”

秦铭将一个被他捏的有些热的雪糕塞到秦灿手里。

“快吃吧，不然化了。”秦铭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的头发，对他说道，“天气这么热，看你站在那里很辛苦，你要是不害怕的话，我可以叫我父母帮助你报警或者送你回家。”

秦灿将雪糕捧在手里，看着秦铭，露出了他出生以来第一个笑容。

铭铭是个好孩子，他对自己说。

也就是因为这个，后来秦铭无论对他多坏，秦灿都可以忍受，他永远都记得那天夏天在湖边别墅递给他一个雪糕的男孩子，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和天生的小卷发，像个小天使一样。

“所以你从刚开始——”钟意艰难地寻找着形容词，“刚落地，刚睁眼，总之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秦灿点点头。

钟意道：“那没人发现你的不同吗，你的设定是多大？”

“十七岁。”

钟意笑出了声：“你要是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老实说，你是不是这几年生活的不太好，为什么我会觉得十七岁设定的你，比三十岁的朱铭还要大？”

秦灿的目光落到了朱铭身上，他低声说道：“其实我也不懂，为什么铭铭看上去和我休眠的那年的他一模一样。”

“你休眠了？这个设定才有些科幻片的要素了。”

“是的，我在2021年休眠，至今已经9年了。”

“哇塞，所以你现在是刚好醒了，顺手带走了朱铭？”

秦灿沉默了。

钟意见他不回答，只能换了个话题：“那我们还是聊一聊你刚出现时候的事情，他们是怎么接受你的？我是说朱铭和他爸爸，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穿越过来的，又为什么会被朱铭的妈妈带回家？”

秦灿道：“妈妈是科技院的工作人员，主修方向就是机器人与AI，但是至于我是为什么会被投放到那个时空，妈妈又为什么带我回家我并不知道，好像是制造我出来的1号实验室与妈妈达成了什么共识，而且妈妈在接我回家之前，给我的程序重新做了设定。”

“什么设定？”

“你知道机器人三定律吗？”

“听说过，就是不能伤害人类一类的对吧。”

“其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者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其二，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这条命令与第一条相矛盾，其三，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除非这种保护与以上两条相矛盾。”

“嗯，你也有这个设定？”

“妈妈在此基础上给我做了修改，我只有两条，第一条是绝对保护铭铭的安全……”

“另一条呢？”

钟意再次收获了秦灿的沉默。

“好吧好吧，你还是继续讲故事吧，关于他们怎么接受你这件事。”

最开始的时候，反对最激烈的是秦铭爸爸，秦铭妈妈家里上几辈都是聪明过人的高知家庭，秦铭的姨妈外公舅舅表姐这些亲戚中，甚至出过几个享誉国内的物理学家，秦铭的外公外婆都是在海外留学时认识的，剩下的亲戚，也基本上从事的都是医生、科研这样高度费脑的工作，严格来说，秦铭妈妈算是下嫁，一个从父母遗产里面继承了别墅的女博士生，一个十足的美人儿，最后只嫁给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科员。

这段婚姻一直不被家里亲戚看好，但是秦铭妈妈是有打算的，而且这个打算，在她三十五岁之后就被大部分家族人员认可了。

秦铭妈妈下嫁的原因有二，第一，他们家都是些脑容量惊人的学霸，但是在社交跟情商上，几乎是等于白痴，第二，朱家有相当严重的遗传性精神病——无论医疗怎么发展都治不好的遗传病，朱家很早就被顶尖的医生团队判了死刑，这个病症没有任何预防的措施，但是他们可以求助于概率，祈祷自己所生的孩子拥有绝对幸运避开遗传的福分。

在这个炸弹没有爆炸之前，秦铭妈妈的选择看起来很神经，但是这个炸弹爆炸了之后，大家就明白秦铭爸爸的好处了，秦铭算是个半成品，他很遗憾的只继承了妈妈的美貌没有继承妈妈的智商，但是他似乎继承了一部分爸爸的好脾气和包容心。

秦铭的成长过程中，见识了许多亲戚突然发病，明明上个周末大家还聚在一起吃冰淇淋，下个周末，就有表姐疯了，秦铭的爸爸在这个时候展示出了绝对的耐心——朱家很多人，都是他亲自照顾或者帮扶的，毕竟在这个低情商高智商的家庭中，没有人能学会照顾人这项技能。

小的时候，大家对秦铭只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儿而没有拥有绝对聪明的大脑都是摇头的，等秦铭已经能帮助爸爸去照顾他那些亲戚时，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开始充满了怜爱，秦铭很小，就已经学会了善良，或者说被迫选择的善良。

秦灿最开始到了秦家的时候，因为秦铭爸爸的强烈反对，加之害怕秦铭不能接受这件事情，所以一直被粗鲁地塞到了杂物间里。

爸爸妈妈因为这件事情没日没夜的吵，秦灿不敢动，就这样坐在杂物间里，一坐就是很多天。

战争有一天激烈地爆发了，实在是受不了秦铭妈妈强硬态度的爸爸，直接把秦灿从杂物间里拽了出来。

秦灿低着头，十分温顺的被拉扯着。

秦爸爸指着他，对秦妈妈道：“你看看它，你看看它，它已经四五天不吃不动了，它依旧不受影响，你看它的脸色，一如既往地红润健康，这样热的天气，它的皮肤都是恒温的微凉的，这样状态下的一个人，你让我让儿子怎么去接受它，把它当亲人看待？”

秦妈妈抱着胳膊，冷冷地道：“我只是让你假装而已，他本身就是一个机器人，你与我探究他会不会吃饭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你还敢提那三个字？你疯了吗？你想让全天下都知道……”

“如果我们假装的够好，就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我没办法假装，我不能接受我身边时时刻刻有一个炸弹，我也不能接受真的让他陪着儿子，铭铭是个好孩子，跟着他像什么样子？他有自己的朋友伙伴，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家庭，他有自己正常的人生，如果有一天铭铭长大了，这个……这个东西怎么办？跟着铭铭走还是陪着我们？他永远都这么大，他的年龄身高长相都不会变，我们以为要怎么跟别人介绍他？我们要怎么跟我们的邻居解释我们有一个一直长不大的儿子？”

秦妈妈皱着眉头思考，她修长的手指滑过秦灿脸上的皮肤，沉默了一会，她提出了解决方案：“这是一个挑战不是吗？一个我很喜欢的挑战，我可以更改他的程序，让他可以假装正常进食，也可以调节他的基础体温，让他的体温可以随着环境改变，至于他不会长大这件事，我觉得你多虑了，他不会陪着我们，我带他回家的目的是陪着铭铭，铭铭上大学后他会跟着铭铭一起上学，以后的生活他也会一直陪着铭铭——只要两个人足够小心，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时间太长，他的身份就不会让发现。”

“悦悦，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坚持找一个炸弹来陪伴铭铭？铭铭有他健康完整的一生，他不需要这多余的陪伴。”

秦妈妈固执地没有解释，她只是连夜带着秦灿去了研究中心，秦灿的敏锐程度要高于家里的两个大人，他在刚才大人吵架的时候就很想插嘴了，你们的声音太大，这房间的隔音并不是很好，如果吵架的内容被秦铭听到，对孩子的健康是没有好处的。

但是刚才那种情况，他很自觉的选择了闭嘴，秦灿过了好几天才能再度回来。

秦妈妈在家中超然的家庭地位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她坚持秦灿必须要出现在他们家里了。并且在秦铭上学的时候，私自带着秦灿去和隔着一条街的邻居以及这边的物业都打了招呼。

——这是她亲戚家的孩子，父母双亡之后被他们家领养了，以后这就是她的大儿子。

“所以说铭铭老大突然变成铭铭老二了？阿姨，这件事情秦铭知道吗？我跟你打赌铭铭老大绝对不会跟你善罢甘——”放学按时回家的秦铭同学如是说，然后被他妈妈一把拽回了家里。

“小孩子不懂事，铭铭妈妈请不要生气。”邻居阿姨陪着笑脸，极快地关上了门。

因为秦妈妈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我觉得她应该叫我朱女士或者朱老师朱教授，我明明有自己的名字，我真是讨厌被冠上某某妈妈的称呼，好像我生了孩子之后就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

秦妈妈懊恼地跟秦灿抱怨，因为邻居阿姨已经听不到了。

“而且我那不听话的儿子也不像别人家的宝贝一样守规矩，他放学从来不会按时回家。”

秦灿只回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靥，秦妈妈看着这个暖心的笑容有些失落，如果她儿子在场，这个时候她儿子会跟她说一些她不会说也学不会的俏皮话，这是秦家独有的祖传技能，她头脑一热，竟然动了让秦灿去学俏皮话的想法。但她头脑马上就不热了，因为她觉得两个都会说俏皮话的人在一块生活一定很没意思。

俏皮话一定要是一个人会说一个人不会说才能把它的化学反应放到最大。秦妈妈领着秦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