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活地翻过窄长木质吧台的挡板，扎起头发整好衣衫，系上围裙洗干净手，Ethan总算能淡定地站在文璟面前，像个正在上班的专业酒保，“这位先生，您想喝点什么呢？”

“你会什么？”

“什么都会。”

文璟瞧着Ethan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了想说：“那就你调什么，我喝什么。”

他依旧用手背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折放在桌上，头微微歪向一侧，直白地看向问话的人。

看起来…看起来像是诱人的陷阱，Ethan捏着瓶颈的手下意识攥紧，脑子空白的瞬间，一身本领似乎都离家出走了，他停顿了好几秒才说：“嗯…那就先从最经典的开始，好吗？”

“你决定。”

第一杯是Old Fashioned（古典鸡尾酒），Ethan在黑麦威士忌中加入一勺糖浆，苦精和橘子苦酒各两滴，混合小方冰块拌均匀。

文璟欣赏着一大块冰块在Ethan手里被削颗成完美精致的钻石，他算是知道Ethan控刀的稳健是在哪练出来的了，这样巧的刀工用来削芒果喂自己吃怎么不算是一种挥霍。

“钻石”置入岩石杯，淋上晶莹剔透的黄褐色酒液，最后再压上一片柠檬皮，释放出陈旧经典的香味，“尝尝看？”

“嗯，不错”，好喝是好喝，但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文璟也夸不出花来。

“只是不错啊～好吧～”

“不过钻石雕得很漂亮”，文璟是真招架不住Ethan露出一点可怜的眼神，他怀疑自己那晚被小鬼哭出心理阴影了。

“真的吗！嘿嘿，我学了很久的！再试试别的，嗯… Negroni吧？这是我最喜欢的！”

Ethan将等比例的杜松子酒，金巴利和马提尼罗素，充分搅拌混合，倒入加冰的玻璃杯中，最后用一片螺旋形状的香橙皮点缀，得到一杯红得透亮的内格罗尼。

酒液滚过味蕾，苦涩中带着鲜甜，两种味道相互对抗又彼此融合，文璟肯定道：“嗯，这个我也很喜欢”，在Ethan转身去酒架上找酒的时候，他突然问起：“为什么最喜欢在酒吧打工？”

“因为会听到看到很多故事，还能…顺道学学人生哲理呗”，拍醒薄荷叶，Ethan又调好一杯鸡尾酒界的入门选手Mojito放在文璟面前，他双手撑着台面，认真道：“酒精会扒开人皮，将原始的动物本性一点一点曝露出来，有情真意切也有丑陋恶劣，我觉得冷眼旁观这个“披露”的过程，很有趣。”

Ethan随便从记忆里捡出一些趣闻讲给文璟听，他很会讲故事，逻辑通顺，跌宕起伏，主次把控得很好，大部分时候，文璟都是安静认真地听着，反馈不多，反正Ethan不会冷场。

酒吧打工有不有趣这件事，文璟不置可否，但他确信，比起其余的，这位“酒保”本身应该要更有趣一点。

中途文璟去了趟洗手间，Ethan刚落单就被人盯上，一位风情万种的曼妙女子走过来坐在了文璟的位置上，腻味地唤了一声“甜甜”，一边直勾勾观赏Ethan的脸，一边问：“我能不能点一杯Angle Face？”

Ethan礼貌又疏离地笑着说：“不好意思，这位美丽的女士。”

“？？？”美丽的女士十分不高兴，并且还有些怀疑人生。

她有一头丝线般的浅金色大波浪，红唇黑裙，美貌能给人一种有实感的冲击力，只要招招手，就有大把的人争先恐后将她捧在手心，只可惜选错了狩猎对象，再好看也攻略不了不喜欢异性的人啊…

Ethan示意她看正巧走回来的文璟，“今晚我是那位先生的专属调酒师。”

“好吧”，美丽的女士在Ethan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识破了他的取向，虽然有点遗憾，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Ethan这款，但她还是很快调整好心情，冲Ethan挤挤眼睛，用开玩笑的语气云里雾里说了句：“那你不要告诉他哦～就当我只是路过>_^”

“啊？不要告诉什么…”被酒精拖累的思维让Ethan在这段对话里有些掉队。

文璟走到吧台的时候，美丽的女士已经离开，他坐回原位，问Ethan：“在说什么？”他刚刚看到那位美丽的女士离开前，神色…怪异地看了自己一眼。

Ethan摇摇头，刚刚虽然没听懂，但他尊重她的要求，用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嘘”，说：“不可以背叛女孩子。”

文璟眼睛弯了弯，不打算刨根问底，“那就不说吧。”

“哦对了，刚刚忘记说，我喜欢在酒吧打工还有一个原因，嗯…也是很重要的原因”，Ethan像是要和文璟分享一个秘密，他倾身拉近距离，小声说：“我能赚到很多小费。”

想到Ethan调酒时干净利落的动作带出的生命力和少年感，以及口若悬河的本事，再配上那张脸，文璟不意外地点头，“嗯，不怀疑。”

酒吧里，喧嚷、香水、汗腥、烟草和酒精混在一起，所有人都晕乎乎的，眼里的灯光都模糊成了马赛克，像是和现世之间多了层隔阂，所以说话做事也可以更随心所欲一点。

文璟眼里的世界不再高清，他看着同样上头的Ethan，小鬼的笑里没了清醒时的聪明相，多了几分傻气，总…忍不住想揉他的脑袋。

Ethan调得起劲，恨不得把自己会的所有都摆出来。

纪念逝去爱人的玛格丽特，声名远扬的法兰西75，盛夏夕阳坠落于海的阿佩罗橙光，酒如其名的鸡尾酒皇后曼哈顿，浪漫梦幻又惹人怜惜的紫罗兰菲兹，给酒精披上香甜柔和伪装的边车…当然也不能少了起源于脚下这片区域的老广场。

每一种都分成两杯，他和文璟一人一半。

文璟并非全都爱喝，但只要不是特别接受不了的，他都十分捧场地空杯。

“头有点晕了”，Ethan搓搓脸，声音也有些低哑，“最后一杯好不好？我给你调一杯很特别的，不过我现在手抖会影响发挥，要是失败了你不许笑我。”

“不会笑你的。”

方糖磨碎，粘在雪莉酒杯杯口一圈，伏特加、白干桂酒、青柠汁依次用量杯倒进调酒壶，粗略搅拌后封盖加冰，双手捧着不锈钢壶，举到与肩平齐，竖向摇动时兼顾横向小幅度震动，几分钟后，Ethan将酒液缓缓倒入酒杯。

最后一杯没有分饮，全部属于文璟。

小小的水晶世界里，仿佛有一场风暴席卷而过，如浪卷细沙般，霜白纷飞翻起，猛烈又柔和。

Ethan复刻了一个日本调酒师的炫技之作——雪国*。

“哇…成功了诶”，Ethan的大脑变得迟钝呆滞，“送你…送给你…嗯…一场雪…”

文璟在闷热的夏夜收到了一场温柔的雪。

“等等！我的绿樱桃呢？”Ethan的思绪短暂清明，拦住文璟不让喝，“等等，你先等一下”，他猫着腰在水果柜里找了半天，有些失望地说：“只有提子了…行吧…将就一下。”

翡翠般的绿果沉入杯底，像被覆盖于霜雪之下蠢蠢欲动的生机。

Ethan弓着背趴在吧台上，左脸枕着交叠的双手，深深注视着文璟的眼睛，昏头却郑重的和他说话。

不太稳的语调飘进文璟的耳朵，他花了点时间才辨别清楚。

Vincent，你真好看。

Vincent，不要难过。

为文璟下这场雪的人，在大雪里孕育了一份祈望。

文璟突然觉得醉意登顶，脉搏异常加速，他听到了躯壳里洪钟般的砰砰回响，那是他的心跳。

其实，有嘈杂环境音的干扰是根本不可能听到心跳声的，这只是在血液横冲直撞造成的剧烈震动下产生的一种错觉。

明明头脑不再清醒，精神却十分亢奋，按文璟以往的经验来看，这并非他喝多后的正常反应，醉了就困倒头就睡才是，现在这样，他不合适地觉得像是酒精中毒濒死时的回光返照。

这可真是…发癔症了。

在酒吧的时候，是文璟架着腿脚发软的Ethan结账，出来吹了晚风，Ethan酒醒了不少，文璟的醉意反而被催发到极致，走路这么简单的事搞得比他的博士论文还要困难。

“要死了，要死了…”Ethan累得气喘吁吁，好容易才把几乎抬不起眼皮的文璟装进出租又取出来，还好酒店有电梯，不然他够呛能把文璟弄回房间。

文璟一只胳膊搭在Ethan肩膀上，被Ethan的骨头硌着很不舒服，半点没有受助于人的自觉，还十分不给面子，不满地蹙眉抱怨，“啧，难受”，光抱怨就算了，他还想躲。

“？？？我都没说什么呢！！！Vincent…哈你…你配合一点…迈左脚…哎对对对…然后右脚…”Ethan自己都东倒西歪，还得咬牙教几乎将全部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文璟走路，心里苦极了。

从电梯到房门，距离不超过十五米，但Ethan挪动得好煎熬，比刚刚在大堂还要煎熬，因为建筑物内部通风有限，所以背后紧贴着的文璟的体温简直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文璟的身材，比看起来还要有料，加上天干物燥，Ethan怀疑自己快要流鼻血了。

他左手环着文璟坚硬紧绷的腰腹，肩膀和胳膊被饱满的胸肌不停磨蹭，很舒服…不是，是很烦，太能撩火了，喝多了火还烧不起来，更难受了…

两人住在不同楼层，因为是自掏腰包，所以Ethan没那么奢侈和文璟一样住套房，文璟的房间是真的很大，但可惜，毫无用武之地，因为今晚他和Ethan最终睡在了房门口，直接躺在地上那种。

待门关上，Ethan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终于消磨殆尽，像台式电脑被拔了电源，膝盖一软，连带着文璟一并滚在地毯上，仅剩的清醒也跟着摔了个稀碎。

最初他还想尝试至少把自己和文璟搬去近在眼前的沙发上，努力了一下，结果连指尖都开始打颤，于是他决定，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脖子上搭着不省人事文璟的胳膊，Ethan心情复杂地嘟囔了句，“怎么酒品又好又坏的”，醉酒后的生理反应之一便是口渴，他说完这句话，嘴里的水分都要干透了。

晕乎乎地飘浮在放大的感官里，Ethan下意识寻找水源，然后…然后就被文璟的嘴勾走了魂，他有个小毛病，喝多了就想接吻。

文璟的唇瓣明明是不近人情的薄，此刻微微张着，血色加重，看起来却是格外好亲的样子，他偏低的体温让口干舌燥的Ethan心驰神往，忍不住想去碰碰那冰凉的嘴唇。

蹭一下，嗯…就蹭一下下，可不可以？

“离这么近，转身时不小心碰到很合理吧？更何况是他搂着你的，而且今晚你这么辛苦，收取点报酬一点也不过分”，Ethan脑袋里的恶魔小人帮他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试探着靠近，真就只轻轻挨了一下，然后立刻心虚地后退。

是真的很好亲…可是…好不满足啊…

天使小人死死拽着Ethan最后一根顽强坚守的理智，狠狠扇了一下恶魔小人的脑袋，警告道：“干嘛呢？！怎么能当趁人之危的混蛋？”

恶魔小人当然想伸舌头啊，黏黏糊糊的吻得有多舒服呢？他一把扯掉天使小人头顶的光环，将他一脚踹飞，“小傻逼哪凉快哪待着去！亲都亲了，现在才出来装大尾巴狼？”

天使小人留下一串尾音：“不～可～以～”

“别听他的，亲一下跟亲两下没区别，你当无耻还能撤回的么？亲吧亲吧，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他睡着了，不会知道的”，恶魔低语一刻不停地在耳边环绕蛊惑，“快点啦！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正视你的欲望，并向它屈服…”

“闭嘴，你们好吵…”

Ethan的脑袋被两个小人搅成一滩浆糊，最终恶魔小人赢得胜利，他失神地又一次凑了上去，并得寸进尺地吮吸了文璟的下唇，用牙齿轻轻研磨。

人中被滚烫的气流撩拨着，文璟皱眉呢喃了声“热”，他迷茫地半睁开眼，Ethan亲吻他的模样便清晰地映进了眼底，“Ethan…?”

至于被点名的人，既因为被认出来而慌张，又因为被认出来而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