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搭载的期许

“那个女孩是坏掉了吗？”林默心里这么想。

其实，谁说不是呢，王彦妤昨天刚刚度过密度极大的一天，丝毫不比林默的体会来得轻松。

林默在新学校报名，找方位，进宿舍，选床位，领生活用品，放置好自己的物品，大人帮忙是有的，但是就像别人家的孩子，林默望着别人家的大人，望洋兴叹。

林默的奶奶跟孙女一样，被林默的父母放置在学校之后，奶奶便如一个先知、一个智者，指导着林默刚开始体会的寄宿生活——“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奶奶看着忙碌的孙女，偶尔淡定地断断续续飘出这么一句。

最后，奶奶满意地点点头，按时到校门口，被林默的父母接了回去，林默再回到寝室时，还有同学在家长骤然离去的慌乱中手足无措，不得不说，林默的奶奶，在指挥人方面，还是有一定经验的，否则，第一次寝室体验，对一切自己动手的林默而言，不会显得这么顺利轻松。

王彦妤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小学毕业，经过家里反复协商，最后决定如她所愿，送她走上一条充满艰辛的求艺之路。

艰辛与王彦妤的梦想之间是有着鸿沟的，甚至属于无法跨越的那种。因此，当她真正踏上自己的追梦征途，不得不说，她这才猛然发现，原来父母下的决心，比自己还要坚定。

艺校的附属中学不是封闭式的，换一个角度想，跟林默那个像监狱一样的校园比起来，王彦妤就读的中学简直称得上五光十色，让人唏嘘不已。

许多张扬悄无声息，静默不语，王彦妤不知道这些同龄人哪个身怀绝技，哪个家世不凡，一个普普通通的附属中学，大概因为出过几个有名的校友，所有陆陆续续进来的每一届学生，都成了未来杰出校友的潜在培养对象。

大概也是这样真正踏上自己追梦旅途的第一天，王彦妤恍然发现，自己对于成为一个焦点式的人物，并没自己想象中以为的那么热忱甚至虔诚。

如果艺术是一种信仰的追求，自己大概顶多算一个伪装起来并且混迹其中的追随者，或许在往后的日子里，王彦妤可以开发出几个自己身边的偶像，她需要idol，全然不是自己成为icon，然而，一时脑热，经过家里的商议、决定，王彦妤就这样误打误撞考进了艺校附中。

是呀，考进的，居然还要考试选拔的，如此得来的结果，方显得来之不易、高人一等，并且，必须应该珍惜。

“坏掉了”的王彦妤就是这样坏掉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前是好的，就连一个“呸”字，在林默看来，也是那么甜的坏。

一个刚刚走上自己追梦道路的女孩，坏掉了，说不出哪里坏了，就是开始小心翼翼，瞻前顾后，有了顾此及彼的那种成熟稳重，好像一夜长大。

因为什么，因为王彦妤的妈妈从没有跟自己的宝贝女儿说过，原来女儿的梦想，更是妈妈很多年前追过的梦。

王彦妤没有想过在这样的节点，就这样堂而皇之、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母亲心中炙热的火炬，大概那团火焰燃烧得远比王彦妤所想热烈得多，因此，小小的女孩错失动力，反倒觉得自己要被那火光灼干。

如果只是喜欢，一意孤行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该有多好，跟父母没有多少关联的那种，尤其还能做出些成绩，那样，父母肯定会为自己感到骄傲吧。

所以，王彦妤偷偷报名了艺校附中的资质考核。

这个追梦的果实，本来完完全全属于王彦妤自己，一个人，一个小梦想，或长大，或破灭，无怨无悔的样子。

谁知，父母横空出现在半路，震惊不已、喜出望外，看到王彦妤手机上的录取信息，完全按耐不住激动情绪的父母，一夜之间，简直把王彦妤往后所有的学业、事业、生活轨迹，统统规划好。

王彦妤很高兴父母对于自己兴趣爱好的支持，几乎也在同时，其他的道路都为她的梦想让路、关闭了，而父母过分热情的介入，显然，也在很短时间内让王彦妤意识到，原本只关乎自己的追梦，转眼成了父母监工的任务。

是的，任务，王彦妤自己都没有想到，理顺所有的不可思议跟意料之中之后，王彦妤觉得这样一个质的改变，是自己必须直面并且接受的。

就像一个梦想，一个空想，搭载了别人的期许之后，便不再是一个人自负盈亏的事情。

王彦妤不愿意父母失望，因此必须不甘人后，她没有觉得这样的逻辑有什么问题，艺术是包容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在她没有找到包容与唯一之间的联系时，她必然就这么坏掉了，陷入一种执着认真的追求之中，笃定甚至疯狂似的。百分之一的天赋灵感尚未上场角逐之前，她需要自己做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因为身边厉害的人，太多。

林默还是以前的样子，大概过些时日，终究要被封闭学校的教育饿瘦几圈，正巧适合她。

王彦妤逐一认真查看了林默发来的各位室友照片跟一些陌生的名字，本来惯性使然，想大侃一番，想想第二天还要早起晨练，王彦妤难得许久没睡着，愣是忍住没有多聊。

彼时，林默独自站在吹着山风的阳台，望向远方，不是很远的远方，王彦妤已经跟新同学们在操场跑了五大圈。

王彦妤特地把手机关了，多得几次，晚些解释，以后大家便会逐渐熟悉这种新的作息风格。

这样的行为，如果让林默的奶奶的来评价，肯定是不屑一顾的，但是由于不屑一顾的态度不适合一位上了年纪并且拥有丰富社会经验的老年人，通常林默的奶奶会报以几声响亮的“什么！”

根据林默奶奶的映像，王彦妤那个孩子，每天通常闲得就像自己这个几十岁的老人一样，成天满脑子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浪漫想法，哪个明星的演出呀，哪个代言品牌的新品呀，哪个道听途说的最新消息呀。老人愿意多见见这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但同时，也绝不会把真正重要的事情交代给这样的年轻人。

比如，有次王彦妤到林默家，等林默一起去上补习班，林默正在洗头，快递来了，王彦妤闲着，主动说可以下去一趟帮忙取上来，林默的奶奶不确定买的是否是易碎品，毅然决然谢绝了王彦妤这个孩子单纯的好意。

取而代之的，是王彦妤内心并不真正想吃，但是林默奶奶非要塞给她，并且一边守着，一边催促王彦妤务必吃完的几大球冰淇淋。

所以彼时，王彦妤痛下决心的启程追梦，如何能让林默推想出有着怎样磅礴壮丽、志向高远的前景呢？

电话都打不通了，这个坏掉了的女孩，王彦妤大概往不靠谱的道路上，更近了一步，林默郑重其事地这么认为。

文：刘席聿修订于2023-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