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张门票

大概由于唯独林默跟王彦妤住在同一个小区，两人同年级，又同上一所学校，严格地讲，恰好王彦妤的父亲跟林默的父亲又工作在同一个院子，为了表示意外考入有名的艺校附中之后更加意外地作为被访新生之一接收采访，并且更更意外地获赠一张价值不菲的演奏会门票纯属王彦妤偶然相得，同时她丝毫无意于享用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喜，王彦妤自然而然地将获赠的演奏会门票送给了林默。

铁憨憨拿着一张小型高雅音乐会的门票同样毫无欢喜之情，转交给母亲，演奏会开始的时间已然是林默已经提前到寄宿学校报到之后。

林默已经忘了那个日期，就像经过很多失眠的夜之后，理所当然并且毫无愧疚地忘记许多事情一样，新的一天，总是足够给人以向未来展望的力量。

什么失眠，什么难过，什么疑惑，通通滚一边去吧。

林默这样想的时候，大概也包括遗忘跟省略掉那张价格不低的门票。以家里从小灌输的思想，这样的行为是值得鄙夷的，因为对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林默都应该对接受心怀感谢，无论如何，至少行为上必须这么表达。

“我们并不需要一张凭空多出来的门票。”林默的冷漠出于这样的以为。

那张王彦妤意外得到，并且转赠给林默，林默又交给自己母亲的那张门票，分明就像一个以往身边和自己一样一无是处的人，忽然长高、拔尖，变得出众独一，从而把以往伙伴远远甩在身后的凭证。

王彦妤通过转赠，无视发生在她自己身上质的变化，林默则因为接受，变得不得不承认并且见证王彦妤成功的转变。

这样的矛盾源于林默的家人乐见王彦妤这样的转变，并且希望以此激励林默。

结果，林默面临的新境界变成了被家人义无反顾地“扔”到这个荒山野校，跟一群牛鬼蛇神一样陌生的人，过上从早到晚都被学校监视的生活。

原本，林默是有机会升入小学通常匹配的中学的，隔林默家也不远，只是换一个方向，那是一个勤快的话，每天还可以回家吃午饭的距离。

结果王彦妤的惊人之举彻底粉碎了林默父母原本的游移不定，就好像，两个孩子从起跑线出走了，王彦妤率先奔了几步，林默的父母肯定那种努力，于是转身卯足了力气，一齐狠狠朝林默向远处踹出两脚。

学习一般，特长没有，至少尽早学会自理也算是一种收获。林默总结出父母这样的心情，也可谓是用心良苦，绞尽脑汁了。

有时候，你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结果世界还是变了，因为别人在改变。

林默站在凉凉的阳台，眼皮底下看见有人影移动，仔细观察，果然是一个宿管模样的阿姨。这就是无所不在的监视吧，阳台上明明从上到下安装了防护窗，那同样早起的宿管阿姨在担心什么，而屡屡瞻望呢？

自己什么也没做，就因为王彦妤的变化，林默不得不接受同样翻天覆地的转变。所以，选择朋友很重要，因为一不小心便会被旁人拿来比较，普通的朋友最难得，因为自己的身无长物便永远可以悄无声息并且合情合理地隐藏继而被掩埋在庸俗之中，为平庸添砖加瓦，顺利从评头论足身边擦肩而过。

最不济，只要有一颗如林默一样大概因为长期失眠，而变得异常木讷的心，拥有“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毅力，林默原本跟大多数同学一样的升学之路也不会出现任何岔子。可惜，再多理智的判断，合乎常理的逻辑，终究敌不过一张认认真真，切实铺展在林默母亲手中的一张门票。

是呼唤，是警醒，是激励，更是决断。

林默甚至想把推动这一切加速发展的责任归咎在王彦妤说起的那个，面对采访，忽然离开，并且拉了王彦妤做“垫背”的人，那个人是潇洒的走了，结果垫背最后垫成了林默这个铁憨憨。

明明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跟事情，怪只怪林默自己交友不慎，没有把一切扼杀在萌芽之中，最后不幸殃及己身，结果只得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到这深山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像是级别挺高的演奏会。”林默的母亲对不太了解的事物，做出自认为公允的判断。

“敢情大概以后王彦妤经常能弄到这样的门票吧。”为了压下母亲高涨的兴致，林默赶紧浇上一把冷水。

“哟哟，人家送给你一张，还不够了是不是，有本事你自己弄些回来呀，人家好意，被你说得好像以后不给倒不对了似的。”林默的母亲数落林默道，一边把门票收起来。

林默即刻后悔起自己刚刚不假思索，急于泼出的冷水，果然被母亲一把加倍泼了回来，毫厘不差。

大概知道这个赠品的存在，并且接受王彦妤的好意，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步步皆错的决定，因此接下来，无论怎么说，如何做，都不可能给林默带来真正有益的助力，与其徒劳地一再谈起那个物品，林默意识到，不再提及，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如此视而不见，必被家人认为没有感恩之心，但作为最终“垫背”的林默只觉得一切起因导致的后果，都作用在自己身上，自己已然成为门票的“祭奠品”还要什么感恩，还有什么感谢？

那分明就是个雷，好不好。就算是个雷，也是林默自己同意搬回家的。

一炸，可不就把她直接炸到了偏僻的山里，早早独立，早早学会做人。

没有翅膀的孩子要学会奔跑，父母合力踹了林默这一脚，奈何自己养的女儿体积跟质量太大，惯性也大，这狠心的一脚是踹出去了，可惜反作用力似乎对林默的父母更大。

“嗖嗖嗖”林默的手机上多出几条信息，有社交软件里的，也有短信，有些还是凌晨两三点发出的，都是林默爸爸妈妈的留言。刚刚还没有反应来着，看来这山里，果然还是信号有些不好的。

林默没有等到王彦妤的热情点评，却意外收获了父母的殷勤问候，这对林默而言是少有的体验。

也许情感变成文字跟图片呈现出来之后，更容易让人相信那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形式只是一种媒介，但是可以留下印记的媒介，对于林默这个被失眠折磨而记忆力不好的人，其不同的意义，也许只有林默自己能够体会吧。

文：刘席聿修订于2022-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