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木桌旁，袅袅茶香里。素手端起茶盏放到对面白衣人身前。风声轻起，树叶缓缓落下，屋内燃着香，略微苦涩的味道，竟有一丝禅意。
南宫索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轻微感叹：“近日烦心事连连，还是舅舅这里最为清净自在。”
小小一张茶桌上，两人面对面跪坐着，相隔不过一臂。冰蓝轻袍的男子淡淡一笑，微风轻抚他的发梢而过，他本就一双好看笑眼，无论何时都仿佛在对人笑，此刻展颜更是可以把人魂勾了去，温柔得似漫天星辰为人坠落。
“你也才三百岁，每日里哪来的那么许多事？说来，我听说你同剑圣……莫非是真的？”
“假的。”
“哦。”苏圣泽点头。
“真是假的，坊间传闻罢了，一个个闲的没事做，之前还有人杜撰叶无情和我师兄，舅舅信么？”
“我也没说觉得你和剑圣有什么，你那么急着否定做甚？”苏圣泽嘴角笑意扩大，似乎心情十分不错，“看来我们葚儿也终于是铁树开花了。”
“我才三百岁，不着急不是再正常不过。”
“我懂。”苏圣泽十分认真的点头，南宫索心想你懂个鬼。
“你和玉家主的婚约会被公诸于众，如果不出意外，是在九阁会晤上。”苏圣泽手里拿着一根小竹签，拨着他自己杯中浮叶。
“玉应台怕不是找死。”南宫索眼神暗下来，头忽然被敲了一下。
苏圣泽无奈的看着这个和自己是同辈的外甥，无奈道：“小孩子不要总想些打打杀杀，到时候你别出声，我来就好。”
“我也就随口一说。”南宫索语气委屈。
“你那丹药准备的如何了？”
“此去凡人界已集齐了，九阁会晤前定能炼好。”
“嗯，那我就放心。在九阁会晤闹事只是猜测，玉应台此举可能会公然开罪离轩，甚至玉家也容她不得，人界，她可以说是待不下去了。”苏圣泽敲击着桌面，众所周知，四大家族内部，玉家和云家处同一阵营，投靠了离轩。而叶家和苏家沆瀣一气，靠向了天道宗，“她背后不可能没人，要么是妖界其他家族的人，要么……就是外域。”
和外域勾结可比和妖界勾结严重多了。玉应台哪来的胆子。
“还有可能和魔族。”南宫索道，“一千年了，殓魔结界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我不信没有魔族从里面出来过。”
“你这般肯定，难道发现了什么？”
“舅舅可记得孟元殇？”
“自然记得。”南宫索的大弟子，在萧散之前，南宫索最欣赏的后辈。
“我遇到他了。”南宫索垂眸。
“什么？”苏圣泽在这一刻，觉得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两百多年前，他……犯下大错被我废了一半修为逐出门去，对外只说他闭死关。”
“此事我知。”苏圣泽手里竹签已将茶叶全部串了起来，“孟元殇不是纯血魔族，一个人魔混血掀不起多大风浪。按理应当隐姓埋名过安生日子。你在何处遇见的他？”
“遗城。我当时易容，看到他杀了一人，那人被魔气侵蚀，尸体成灰。他发现了我，若非有斟针扇和一身毒药，我不是他的对手。”
“此事事关重大。”一个人魔混血，魔气却有那么强的侵蚀力，极有可能是回到过魔界，而以孟元殇的年岁看，这只能说明殓魔结界有问题。
“但到底家丑不可外扬，若把真相抖出，离轩必是众矢之的。”南宫索接下后句。
“结界时间久了，有些漏洞乃为常事，九阁会晤刚好提出修补，倒也没人会反对，还会抢着前去，博个名声——云家前些年不就提了这事。”苏圣泽很快想出了应对之策，“四大家族是肯定会有人去的，你和玉家主通个气，我们刚好把玉应台背后的人揪出来。”
“舅舅说的是。”南宫索见他杯中茶水已尽，忙帮他续上。
“不过小葚儿你愁容不减，怕是还有别的事吧。”苏圣泽喝了一半，看他一眼，“对我就不用藏着掖着见外了。”
“半月前，玉应宫来离轩告知我婚约一事，还捎了封信。”南宫索把之前收起的信拿出来，“我才知，南宫曜和玉家竟还有点关系。此信，也更深一步确认了我爹娘当年失踪和他脱不了干系。”
“……其实齐悦夙前世，便是玉家嫡系的小姐，当时南宫家还是鼎盛时期，名列四氏之首。玉家末尾之氏，她和南宫曜两情相悦便已错过一次。”苏圣泽看着那信表情十分复杂，对于多年前的那段纠葛，他也只是听人说过而已，南宫家不知为何，向来男儿少，女儿多。族中一辈还比其他家族要晚许多，这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年龄代沟问题。
比如南宫曜是南宫索的叔叔，苏圣泽是南宫索舅舅，但是若论辈分，南宫曜还是苏圣泽上一辈的人物。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南宫索之父是南宫家的老幺，年纪和苏圣泽差不多大，辈分却长他一辈，当年和苏雾结姻，修真界对于这辈分也是指指点点许久。
苏圣泽没太纠结于那劳什子的辈分问题，继续道：“没想时过境迁，玉姑娘当年和南宫曜有缘无分，抱憾而终，不知如何带着记忆轮回，成了望国齐氏庶女，这次倒如愿以偿同他相守。此般事例修真界还有许多。”
南宫索点头，这种事却是不好拿出来光明正大说的，不然惹祸上身。当年齐添死在封魔之战，也是用了此法转世轮回。但他和曲长枫还是没能长相厮守，不过两百年，便又是生离死别。
南宫索没见过齐师兄，只在只言片语里窥见过那往日风流。
三百年前他尚年少，曾误闯丹枫阁。当时曲长枫凭栏远眺，借酒消愁，只淡淡回头望他一眼。
那眼里是万物，也是无常。
他大约什么都没看进去。
南宫索忘不了那个眼神。从那以后，曲师兄在他心里成了玻璃似的人儿，一不小心便会碎掉。碎得再也黏不起来。
南宫索再也没敢独自去丹枫阁。
南宫索闭了闭眼，妄图甩脱那愁绪：“所以南宫曜和玉家内部账目有关没问题？”
“五姐和南宫郢同玉家却是无什么关系的，但那封信中所述，倒的确是一个证据。而南宫曜和玉家账目的关系，此事难不倒玉家主，你我不必操心。”苏圣泽看了一眼地上的摇曳树影，“只怕葚儿来找我不止是因为信吧。”
“我想知道当年我爹娘究竟去了何处。”南宫索眼睫垂下，苏圣泽看不见他眼中神情。
“当年你才三四岁，他们行色匆匆找到我，说能信的只有我了。”苏圣泽眉微微皱起，语调和死水似的没有起伏，“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去了寒林谷勿惘洞。”
“勿惘洞，我从未听过那么个地方。”
“我也从未听过，但的确有那个地方，可现在已经没了。”
南宫索被托孤一般交到苏圣泽手上，但一年后，苏圣泽出事了，他必须闭关。而这时宛云出现了，她是苏圣泽师尊的医友，医术高超且有济世之怀，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于是懵懵懂懂的南宫索拜了宛云为师，从此开始在离轩修行，而苏圣泽一个关，一闭就是三百多年，直到今日才出关。
推开门一看，才知何谓世事如棋局局新。
“多谢舅舅告知。”
“无事，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苏圣泽笑着摆手，也不知心里都知道了些什么，“我这院子还要谢你常来打扫才没染尘。”
“我只偶尔过来，真正常来睹物思人的，怕是另有其人。我怎敢抢人功劳。”南宫索抬眼瞧门口，“喏，就不打扰舅舅和人叙旧了。”
“……”苏圣泽向窗外看去，确有一人远远走来，步履从容，手里撑着把伞遮阳。但往日这人最是讲究，今日这普普通通的黄色油纸伞既遮不了阴，也无甚美观，同他那衣裳并不相配，可见他来得多匆忙。
“笃笃笃”，三声过后他走了进来。
深蓝广袖长袍，衣摆拽地。袖口处银色暗纹绣着几条交缠的蛇。腰间坠着青碧色玉佩，映得地上淌着幽幽的光，像深山里的潭水。缓带轻飘，腰间一根半透明的细丝浮在空中十分惹人注目，但却无人敢去碰一下。右手小指带着金甲套。那甲套轻薄好看，镂空雕花，嵌着七颗小小的不同颜色的宝石，赤橙黄绿蓝靛紫，分外好看却不显女气。他容颜艳丽，凤眸狭长却仿佛十分多情勾人，左边眼角一颗朱红泪痣的位置同叶无情一模一样。但不笑时格外冷峻深沉，让人觉得他在算计着什么。
“你出关了。”他笑起来便温和了许多。竟还让人觉得有些柔弱可欺。此刻看着苏圣泽眼中满是笑意，仿佛一个阴柔的少年。
“你今日这身好像我当年出关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苏圣泽指了指身侧让他坐下，“来得还挺快。”
“你那大外甥来的可比我快多了。”叶闻秋抱住苏圣泽的腰，下巴放在他肩上，“小狐狸精怎么就那么喜欢你。”
“你怎么也和居鼎寒一样这么爱吃味了。”苏圣泽纳闷。
“被小狐狸精刺激的。”
“再乱说我生气了。”
“哦，被我大外甥刺激的。”叶闻秋改口。
“你来的正好，说正事。”
“什么正事？”叶闻秋压着不满。一别就是三百年，重逢后没说几句话就正事，有什么正事比叙旧还重要？
“我刚刚想到了一个收拾玉应磨的办法。”
“还以为你会先收拾玉应台，不过这玉应磨却是不必收拾了。”叶闻秋笑得眉眼弯弯，一派天真俏皮样。
“为何？”
杯中茶被一饮而尽，叶闻秋嘴角打着旋儿，笑得灿烂。他和叶无情不愧是亲生兄弟，笑起来的时候二人最像，俱是阳光灿烂惑人，还有一点俏皮。
但说出的话却没有那么可爱了:“如果你喜欢鞭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