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处又来了出差的同事，福州分公司负责媒体活动的两个姐姐。集团在北京参加了一个种植行业的展会，这个展规格很高，两个姐姐专门过来负责媒体采访、发稿这些工作。经理级的姐姐姓林，中文名叫阿迪，英文名也叫阿迪（Adi），坐在陈主管对面。主管级的姐姐叫华光，英文名凯瑟琳，她坐肖晴对面，就是原本李子的工位。

两个姐姐说话办事得体大方，毕竟都是省级电视台出来的。肖晴和陈主管跟她们相处愉快，四个人天天搭伙遛弯。四人里，最热衷组团吃饭的是肖晴，因为这样就可以脱离中午一起用餐的大部队，也就避免了和黄总共处一个饭桌或者包间的情况。

自那天之后，黄总越发失心疯起来，也可能他认为肖晴的态度不是拒绝，甚至和自己达成了某种“默契”，所以在公司里看肖晴的眼神越发粘腻。这让肖晴非常不舒服，但是又想不出解决办法。如果某个同事只是远远地打量你，并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就算一天扫视你20遍，能把人家怎么样呢？

在这种频繁的眼神攻击下，同事们的表情也逐渐有了“深意”。即便肖晴再也不进黄总办公室，却拦不住他出来“谈工作”，有时候肖晴正和同事说话，黄总也会凑过来，在公司里没人会这样没礼貌，也没什么工作急到必须马上说，一分钟都不能等。但是黄总就是会这样做，而被打扰的同事就“自觉”结束和肖晴的对话，赶快走开。

肖晴很愤怒很恶心，更多的是无力。这些天除了冷处理之外，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也没有人可以给她一个答案。她只能表现得很冷淡，对于黄总的各种操作视而不见。很可惜盛总不在北京，她只能给齐总多干点活，找个什么借口在齐总屋里多呆一会儿。肖晴一心盼着盛总回来，和老先生聊一下，这个兼职秘书她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展会的前期准备工作结束，阿迪和华光要去现场了，展会结束前都不会进办公室。肖晴觉得自己必须行动起来。她去找了齐总。

齐总从电脑后边抬头：“你要去展会‘帮忙’？？”

肖晴艰难地解释：“对。我上午会来公司帮您处理好工作，下午去展会那边。那边五点钟关门，我再回公司打卡下班。”肖晴知道自己这个要求真的过分了，她一个首代助理，不好好在办公室上班，去种植行业的展会帮什么忙？现场种树吗？

齐总没出声，肖晴只好继续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的气氛，口干舌燥的她抿了下嘴唇：“我——是真的很想去，学点东西。”这话肖晴自己都不信，但是她定定地看着齐总，等一个答复。

齐总语气很平淡：“那去吧。让阿迪带带你。”

肖晴的眼框忽然又酸又烫，这些天背负着黄总的压力和同事们审视揣测的目光，完全没有应对经验又没一个人可以倾诉的肖晴，心里装了太多的委屈。也许她的猜测是对的，齐总比她更早发现了黄总的心思，也看出肖晴无意于此，所以当她终于开口求助时，齐总才愿意帮她这个忙。

肖晴想控制自己在抖的嗓音：“谢谢齐总。”多苍白的四个字啊，但是她说不出更好的。

齐总笑了，收回目光，“嗯，去吧。”

关上齐总办公室的门，肖晴仿佛逃出生天。她马上去找阿迪假传圣旨：“齐总让我每天下午去展会上给你们帮帮忙，您看行吗？”

阿迪搂着她肩膀喊华光：“快！再给我们妹妹办一张工作证！”

华光笑嘻嘻地凑过来：“我先跟你说啊，展会上事儿可多，特累。”

肖晴嘬着自己的嘴角避免咧得太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东三环。全国农业展览馆。肖晴第一次来。大。真的大。

华光在忙，让承接这次展会的广告公司，也就是乙方的一个女员工出来接肖晴。女孩让肖晴喊她“小赵”，肖晴看了看她，应该叫“赵姐”才对吧。

一进场馆，肖晴瞬间被喧闹的人流和头顶晃眼的灯光裹挟住了。展厅超大，挑空超高，整个展厅里又拔地而起了很多建筑，仿佛一个巨大的俄罗斯套娃，大房子里面套着很多小房子。往里走了一段之后肖晴看明白了，一个小房子就是一家公司的展台，设计得各有风格和巧思。她暗自感叹，这个行业，原来有这么多家公司和人吗？小赵对这种环境已经很习惯了，一路熟练地穿行其中，同时给肖晴做介绍和指引，连卫生间在哪里都贴心地指给她看，肖晴也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土包子。远远地，肖晴看到了自家公司的logo，集团的展位设计成了具有东南亚特色的精致院子，透过镂空的墙体可以看到里面还有好几层展示区。墙上有宣传广告，角落里有绿意盎然的植物，展区里的柱形展台上扣着玻璃罩子，里面打着亮晶晶的射灯，展示着从总部带来的各种样品，有的底盘还在转动。采访已经结束了，阿迪和华光在里边陪着集团那边的高管和记者聊天。

记者走后，阿迪向集团的高管介绍肖晴，说是北京代表处特意分派来帮忙的，高管还对肖晴表示了感谢。肖晴心虚地接受了他的谢意，赶紧闪到一边。

送走高管，阿迪和华光也放松下来，跟肖晴跑到里面的会客区喝水聊天。肖晴问她俩，“外边不用管吗？外边好多人啊。”

华光笑：“不是有广告公司吗？他们会负责接待的。有事叫咱们。”

临近闭馆了，人流逐渐稀少，阿迪和华光想先走但是又不好意思，肖晴看出来了，识趣地说，“要不你们先走吧，明天不是还有采访要准备？我在这盯着就行了。”

俩人走后，肖晴就在附近转悠，看看别人家的展区是怎么设计的。不敢走远是怕自己找不回来了，这个馆太像个大迷宫了。那时肖晴不懂设计，只觉得哪哪都好看，自己家的好看，别人家的也好看。各有各的好看。别家公司的人看到肖晴挂着工作证，还主动跟她打招呼，邀请肖晴进去坐坐。肖晴没敢坐，怕别人看出自己什么都不懂。只在外围拍了很多照片，她要拿回去仔细看看。

第二天下午肖晴没给小赵打电话，自己凭记忆摸索到了公司展位，很有成就感。阿迪和华光不在，肖晴和小赵就在最前边的接待处聊天。主要是小赵在讲，肖晴在听。小赵很热情，巴拉巴拉说了好多跟做展览有关的事。肖晴做过前台，现在又做首代助理，都没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多重要或有价值，说白了就是给一群人打杂和给一个人打杂的区别。按肖晴后来的眼光看，小赵当时的职位是很初级的，而且他们公司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广告公司，而是一个展览公司，也就是承接各种甲方公司的展览展示活动，负责展区搭建和运营这些业务。在整个广告行业里占比不大。但在当时的肖晴眼里，小赵他们公司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奇的大广告公司，小赵跟肖晴讲的她经手的那些工作，那些肖晴从未听说过的项目，从未参与过的设计，像很多只小手，一点点地给肖晴推开了一道缝隙，让她得以窥见这扇巨大的门后面，漏进来的点点天光，那是她从未了解的、关于未来的更多种可能。